裴然的腿伤还没有好,但他惯常不听郑医生的话,早早就开始拄拐活动了。
他斜依拐杖,靠着墙点燃了一支烟,说:“如果被人发现,责任我一人承担,绝不会牵扯你。”
“指挥员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小罗气急,却又怕别人听见,不得不压低了声音,苦口婆心对裴然说,“你能重回 0512 已经是他最仁慈的一次,你现在还想偷偷溜进去,一旦事发,根本没有你能担下来的责任,到时候别说关禁闭、记过,只怕我们俩的军装都要扒下来。裴大,一切命令听指挥,你是军人。”
裴然吐出一口烟气,听见小罗最后一句话,他身子一僵,那下颌的肌肉似乎都跟着绷紧了。小罗被他周身的低沉气氛弄得心如坠石,他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把裴然手里的烟夹走,咕哝说:“你腿还没好,不能抽烟。”
“我走了,我原先的位置谁来替我,这你总能告诉我吧?”裴然似乎放弃了,可他所问的内容,按照规定要求,也是不能够说的。
但裴然的眼神疲惫又忧郁,小罗终究不忍,心中一番天人相斗,他凑近裴然说:“小方按照新的指示命令,接替了你在 0512 原先的任务。”
也就是说宋不知的行动是小方在做。上一次裴然能够重新回去,是蒋晨和温元心认为这个系统扑朔迷离,而裴然对系统最为熟悉,所以继续执行任务。而如今系统中的危险更大,可他们仍然让其他人去做,只怕执行的任务里,包括李春风。
裴然露出一瞬的释怀,他拍了拍小罗的肩,问:“温组长呢?我最近都没看见他。”
小罗心松了口气,终于轻松说:“自从 Z 的许多资料被我们带回来,温组长一直很忙,应当是有重要发现吧。这些事儿我们也不清楚,只需要按命令行事就好。”
裴然若有所思地点头,说:“我知道了。”
裴然如今受了伤,基地领导以他生病为由,一直没有派发新的任务,裴然已成此地的闲人。这天午饭过后,他照例去健身馆做力量训练,一道目光却透过玻璃窗始终锁定着他。裴然循迹看去,那人又忽然隐藏。
基地中活动的人都是战友,如此鬼鬼祟祟的人,裴然压根没见过。他四下确认健身馆内无人关注,遂若无其事地放下器械,拄着拐杖走了出去。
走廊的转角,温元心的背影一闪而过。裴然诧异不已,此刻的温元心应当如小罗所说,埋首在众多资料中无法脱身。他顾不得多想,紧跟而上,与温元心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跟到了基地专设的数据室。
温元心进入门禁前,忽然回头看向裴然方向,那目光透过镜片,十分准确地投射到裴然的眼中。裴然身子一颤,脑中撞出巨大的两个字“跟上!”,于是双脚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压根不在意隐藏了。
今天恰好是基地规定的休息日,数据室内空无一人。裴然与温元心一前一后穿过诺大的前厅数据库,径直来到最后一间小门前那里是温元心在数据室专设的办公室,是整个基地最机密数据的存放处。
裴然只在门口略一迟疑,便跟着温元心走了进去。
“你身体怎样了?”温元心背对着他,忽然问。
“逐步恢复中。”
裴然死死盯着温元心,直到他转过身来,面容平静沉寂,如同庙宇中的菩萨,祭坛上已准备献身的羔羊,裴然的心瞬间明光一片。
裴然几乎脱口而出:“鱼让高级意识容易存活在虚拟世界,他成功了,而且成功了两次,我们不能落后于他。我愿意成为你的实验品,你让我重回 0512,我帮你完成实验。”
头顶的荧光打在裴然脸上,在沟壑阴影下的目光,沉寂而坚定。裴然知道温元心不会拒绝,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鱼,恐怕没有人比温元心更在意、更痴迷将高级意识存入虚拟时空的实验了。
果然,温元心朝裴然伸出手,掌心中是进入休眠舱的总控钥匙。
“在高级意识与身体分离,进入虚拟时空的过程中,你将非常痛苦。”
“我不怕。”裴然夺过钥匙,反问,“你违规让我进入虚拟时空,军事法庭会叛你蓄意杀人,你甚至会被处以死刑,你不怕吗?”
温元心只轻轻一笑。
……
已过午时,宋渊登上北面城墙遥望。雍州城外已坚壁清野,无人畜行迹,道路死寂,静待强敌。
不多时,只见天地相接间有黑烟滚滚,席卷而来,墙头戍兵立时紧张,弓弩手齐刷刷就位,上千箭矢对准来者。宋渊亦死死瞪着愈来愈近的黑烟,直到一面张着“李”的旗帜从烟尘中升起,数将从兵马中跃出,宋渊认出李通等人,瞬间松了口气,大喊“开城门!”
李通此刻已浑身血污,连头盔都掉落了,他带领着部下冲入瓮城中,翻落马背。
“都督!”李通顾不得自己的狼狈,冲奔下城墙的宋渊跪下,痛道,“末将失利,未能据敌于城外。北人来势汹汹,北县以北已无生者,恐雍州难守!”
周围人都深吸一口凉气,宋渊亦屏息,却还算镇定。他一把将李通搀起来,说道:“我乃雍州都督,自当守城致死,只是北人凶残,掠夺成性,恐百姓受苦。尔等速速带人,驱走百姓,烧光路上粮草,绝不给北人留一丝余地。”
李通领命,来不及整肃休息,立刻带领受下诸将布置弃城之法。
他正自安排,城中忽而起火,连准备返回城墙的宋渊都停下了脚步。李通叱问之时,城内防卫仓皇赶来,叫道:“报!城东四巷失火,城内忽有大量匪贼!”
李通一听“城东四巷”,手中的舆图已惊掉在地上。
“糟糕!”李通最先反应过来,“城中有奸细,这是里应外合!”
李通迅捷拍马横槊而上,带领着亲随之卒,策马绝尘往城东奔去李府正在城东四巷之中!
李通一路遇匪贼则砍杀,虽凶猛迅捷,却压制不住雍州城内的多处“反势”,心中更惊惧自慕烟报信带来北县望村的消息,至今日北人大军压境,前后不过数日,北人如何在雍州城内排下“暗兵”?
他一路杀回李府门前,果见府上火光冲天,哀嚎响彻。李通正欲冲入火场救人,一道寒锋劈面而来,震得他匆忙避闪,掉下马背。
李通还未站起身,一道猛击又直捣他背心而来,还好慕烟忽然出现,大叫“主君当心!”,为李通挡下了一隙逃生之路。李通滚入沙尘中,回头定睛一看,却骇然呆住了。
李春风手持长刀,刀刃几乎贯穿了慕烟的身体,鲜血狂涌。
“三娘,你……”李通难以置信,“你在做什么?!”
李春风蓦然拔刀,慕烟扭曲倒在地上,双目圆瞪,眼都未及闭上,血却已流干。李春风毫无眷念之意,手中长刀飞舞,直朝李通而来。
李通横槊抵挡,却发现李春风力道超人,他被生生震开,连退数步,虎口都裂出血来。
“三娘,你的阿娘和弟弟都在府中,你不去救他们,却在此处对我动手吗?!”李通难以置信,李春风失踪许久后,再出现竟然成了这人鬼不识的模样。当初慕烟告诉他时,他的震惊都不及此刻。
李春风空洞的双瞳透着寒气,她收刀在侧,冷声说:“他们死了。”
李通惊骇,只听见李春风薄唇翕动间飘出一句“我杀的”,下一刻,她的脸已逼近李通面前!生死瞬间,不过是一丝凉风般轻柔:
“就差你了。”
李春风旋身飞刀,眼看银刃破空,将要切断李通的头颅,一支飞箭忽然从东而来,“锵!”地一声脆响,箭矢却又贯通之力将李春风的长刀生生打偏三寸,斜剌里戳近地里。
李通和李春风均震惊不已,却见一身黑衣黑篷蒙面之人,攀着绳索从屋宇滑过,衣袂飞扬竟如飞檐走壁一般。李春风眼中蓦地狂气汇聚,飞身拔刀转攻此人而去。黑衣人手中弩机飞射,“噌噌噌”三箭将李春风阻在原地。他无意同李春风缠斗,跳至李通身边,揪住他的衣袖,沉声道:“将军,随我走。”
黑衣人带着李通翻身上马,李通策马狂奔,黑衣人扭身阻挡李春风。奇怪的是,方才还杀气腾腾的李春风并未追赶,她只是避开黑衣人的箭矢,立在原地,目送李通和黑衣人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