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涯便起身为他束发,“师兄,我最近新学了一种绾发的样式,你要不要试试?”
“不要太浮夸。”
“不会的,一点也不浮夸,师兄梳着一定好看。”
午后阳光和煦,晒得人浑身都暖洋洋的,以至于后来的某一段时间里,谢檀衣只能小心翼翼的回想这个下午的每一个细节,用这微末的一点暖意,来驱散刺痛每寸骨髓的森寒。
该认真的说:他也舍不得。
……
三个月后。
季云涯带着一部分刑律堂弟子驻扎在寒洲。
当年修真界与魔族爆发战争,最终以魔族战败收场,魔族被放逐到了相对荒凉的泽洲和冰天雪地、气候恶劣的寒洲,一路上又死了不少族人,所以对于魔族愿意同五大宗门合作,季云涯还是很意外的。
“不然呢?季堂主,你知道最初那几场雨,我们死了多少族人吗?”现任魔尊灌了一大口酒,在风雪中眯起眼睛:“我族生来身体就要比脆弱的人族更强健,所以阵法、符篆,这些依赖外物才能用的东西,在我族一向被看轻,只有先天不足的魔族才会考虑去修炼这些。”
“第一场雨,就落雨在泽洲的焉都,那是我们魔族在泽洲最大的一座城,满城的族人啊,没有几个活着逃出来的。”他又灌了一大口酒,掩饰声音里的颤抖,“白宗主传音说这雨以后可能一直下,整个天地间都要下雨,我除了向人族低头寻求帮助,还有其他选择吗?更何况当年的仙魔之战……”
他摇头苦笑道:“有小人在两族之间挑拨是非,打到最后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现如今和族人的生死存亡相比,就更不重要了。”
对面的人闷声闷气的“哦”了一声。
魔尊看他一眼,忍不住皱眉:“季堂主,你一个大乘期修士,区区风雪能奈你何?你怎么裹得像个卷饼?”
他对面的季云涯,只露出一双黑紫色的眼睛,剩下的身体部位通通裹在厚实的皮毛里,听他这样问,才闷闷的说:“风雪太大,伤皮肤,我师兄喜欢年轻貌美的。”
“肤浅!”魔尊对这种行为表示斥责:“谢剑尊怎能如此肤浅?”
“你不肤浅?你喜欢老的还是丑的?”季云涯斜睨他一眼,“能直面内心吗?”
魔尊:……
他正要反驳,突然神色大变,猛然起身。
季云涯抬头。
天边浓云翻滚,一眼望不到尽头,日光被吞噬,天地间昏沉一片,那不祥的云压的极低,没有雷声,没有闪电,只是静默的翻涌着吞噬掉天光。
一滴雨落了下来。
无数滴雨落了下来。
第16章 第 16 章 “我怀疑‘观山海’有问……
琅洲,昱国都城盛京。
能在盛京有个小面摊,阿江觉得很满足,他太爷爷是在老家活不下去逃荒来的北边,到他这一辈已经能在京城养家糊口了,都不敢想到他孙子那一辈,他们家的日子得有多好。
想到这里,阿江嘿嘿笑出了声,转而又有些忧虑。
早起上朝的大人们常是一边等着上朝,一边在阿江这里吃一口早餐,阿江耳力又异于常人的好,大人们不让靠近,他也能偷偷听到些老百姓不知道的消息。
三个月前,剑宗和朝廷都开始大街小巷的张贴布告,让城里的百姓最好能自己挖个地窖,说是“避雨”用,挖好地窖后可以去剑宗领一张什么符篆,具体什么作用,阿江也没太明白,只知道是谢剑尊画的,若是实在条件有限挖不了,下雨时便就近去官府挖的大型地窖。
这听起来怪可笑的,谁还不知道下雨要避雨,还至于挖个地窖钻进去?所以最初没有人把这告示当回事,尽管那布告上将雨水的危害写的十分详细。
可盛京太平太久了,百姓们相信没有剑宗摆不平的妖祸,退一步讲,那雨真有那么厉害,他们还可以跑去官家的地窖嘛,两步路的事。
阿江刚开始也这么想,他生意这么忙,哪有时间挖地窖,可他听到大人们也在议论这件事,各个都是忧心忡忡,他们谈论朝廷各地都在挖地窖,说自家的地窖里存了多少粮食,又说起盛京的几个大的地窖能容纳的人口,最后就是叹息着频频摇头。
阿江觉得不太对劲儿,贵人们消息灵通,只怕那雨是真能在顷刻间要了人命,他娘子怀孕有七个月了,正是紧要的时候,受不得惊吓,盛京这么大,剑宗和朝廷联手,全力之下才挖出来三十余个地窖,那才能进多少人?到时候都往里挤,碰到他娘子的肚子怎么办?
他决定自己挖一个,午间收了摊,吃了饭就开干,陆陆续续干了三个月,总算挖好了,挖了地窖又战战兢兢的去了剑宗在京城的驻点,去领符篆。
剑宗弟子看起来有些不耐烦,看了地窖后才和气起来,和他解释说最近有胆子大的,竟然骗到了剑宗头上,觉得只要是谢剑尊画的符,那必然就是好东西,地窖都没挖就去冒领符篆,都这种时候了,还来贪便宜,也不想想谢剑尊哪有时间画成千上万张符,那都是他们照着谢剑尊给的图样画的!
没办法,盛京驻点内的剑宗弟子只好亲自去验看地窖,这名弟子看了阿江的地窖,直夸他挖的好,在两个通风处还有地窖的小门上给他贴了符篆后才离开。
阿江挖地窖时,他娘子就从地窖口给他顺下来绿豆汤喝,绿豆汤里掺了蜂蜜,阿江喝了心里比蜜都甜,他娘子右手先天不足,可左手做得一手好绣品,休息时,阿江会爬上去和她聊聊天。
聊的最多的是孩子,阿江说,希望孩子以后当大官,他娘子温柔的嗔怪,说商户的孩子不能考功名,再说要是个女孩呢?
阿江说,女孩也好,当不了官就接他的手艺,以后招个上门女婿,省得被别人家欺负了,或者当个大剑仙吧,剑宗选拔弟子不看出身,不论男女,只看根骨,剑修很好,像云寰剑宗的弟子,各个都很有本事,女孩子也能护一方百姓,受人爱戴。
收了摊子,阿江往家走,空气闷热,他没走两步就得擦擦头上的汗,这样的天,怕是要下雨……
等等,下雨。
阿江抬起头。
天边,阴云压了上来,像一块不祥的黑布,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缓缓推开,一滴雨落下,映在他还带着淳朴笑意的瞳仁中。
……
云寰剑宗,云寰殿。
雨水落地成雾,下一瞬,绯色的灵流以殿前的仙鹤为中心,迅速旋转着扩张,如同燃烧着的火焰,轻灵的蔓延过云寰山脉的十三座山峰,最终呈圆拱状笼罩住整个云寰剑宗。
白粟自殿内走出,沉重的呼出一口气。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符宗上个月给出了八十一个阵眼的具体位置,安博仁不愧是当世第一的阵法宗师,为节省时间和人力,他将八十一个阵眼巧妙的设置在了八十一座大小不等的灵脉上,这样阵法可以直接从灵脉中汲取所需的灵力,只消耗“少量”成品灵石,另外还需要各大宗门派出高级修士驻扎阵眼以灵力辅助阵法运转。
这个阵法画出来那天,安博仁激动的喊了一个时辰,他的那些弟子在大殿内又哭又笑,那些符宗弟子抱成一团,高呼他们将要救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