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卓兄,此话何意啊?”有人问道。

按照常理,以张天卓的身份并无资格在众臣面前说这种话,但现今形势特殊,又或许是林左岩默许,这才让他有了机会。

张天卓此人,一生唯爱诗词歌赋、寻欢作乐,自始自终,他想的都是当一个富贵闲散人便足矣,旁的什么朝政党争、民生疾苦,皆不与他相干。

可是今日他站在此处,眼看着庭下众人竟都举目望着他,似在等他言语,虽然这只是因为他背后之人是林左岩,但竟也让他产生了一种大权在握的错觉。

原来凌驾于众人之上,俯瞰众生是这种感觉。

张天卓短促地喘息了一下,见林左岩双眼微眯,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心中底气更足,道:“如今晋、阮、北襄三国联手攻打燕赤,看似坚不可摧,实则难以同心,诸位与其抱着宁为玉碎的气节在此坐以待毙,倒不如做最后一搏,派人前去离间三军,令其内乱,彼时才可使得我燕赤乱中求存。”

“离间计?”

“正是,所谓远交近攻,如今之计,只能断尾图生,以燕赤南方七城为利,献与北襄,与其结成联盟,令其反戈为燕赤所用,借此逼退晋军!”

他这一言引得一片哗然。

这种计谋当然并不是只有他才能想到,只是无人敢说。

以身殉国是为荣誉,而割地求和却形同叛贼,谁敢说,谁就会背负骂名。

林左岩不再说话,任凭堂下议论声一轮盖过一轮。

有人道:“荒谬!简直荒谬!皇上行踪未明,此事并不是我等能够决定之事,这与卖国求荣有何差别!”

张天卓辩道:“眼睁睁看着亡国而不作为,岂不比卖国求荣更为龌龊?!”

另一人犹豫道:“不论如何,还是等皇上回来再做定夺吧?”

听到此处,张天卓冷哼一声,道:“诸位同僚,此次皇上亲征,燕赤与敌军明明势均力敌,尚有一战之力,为何最后却兵败如山倒?兵败之后,若是立刻重振士气令燕赤军与晋军殊死一搏,未必不能阻住敌军,偏偏皇上转眼之间就没了音讯,无人可寻得,难道各位就没有怀疑过此中不寻常之处吗?”

有人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喝道:“休要信口雌黄!”

张天卓:“此战并非不能打赢,但为何出征前还带上了宠妃?就是因为他从一开始便想好了如何逃跑!诸位同僚,我们是与燕赤一样,是被那暴君所丢弃的棋子罢了!如此这般,你们竟还要忠心于这不仁不义之君吗?!”

“张天卓,你疯了?!竟敢非议圣上?!”

张天卓充耳不闻:“诸位不信?!好,那我今日就告知于你们!我府上有一位侍女,是我多年前偶然所救,她便可以证明这一切!”

侍卫在林左岩的示意下往张府赶去,半个时辰后,带回了一个女人。

此人看起来四十岁余岁,瘸着一条腿,被侍卫扔在大殿之中时没有站稳,跌在了地上。

张天卓缓步走到她面前,道:“这个女人,正是当年冯婕妤的侍女!”

??明王离困

那侍女瞬间沦为众矢之的,在诸位大臣的目光之中瑟缩成一团,若不是腿脚不利索,恐怕早就逃跑了。

曾几何时,她跟在冯婕妤身边,曾是先帝都赞过的利落人儿,如今却眼神畏惧,神态怯懦,一点都不见当年的体面与端庄。

这一切,只因那一场祸事。

张天卓道:“当年宫中突生变故,咱们皇上做了什么,真相到底如何,都是你亲眼所见,数年来你苟且偷生,日日哭啼,如今我在这朝廷之上给你这个陈情的机会,请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或窥探、或怀疑、或审视,让她没有一点躲藏的余地。

那侍女口中诺诺,似是被这阵势吓傻了,半晌,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林左岩拍拍张天卓的肩,示意他往旁边去,自己则摸着胡须,放缓了语气:“姑娘,公堂之上,并无人敢加害于你,在座各位皆是燕赤的忠良之臣,你若是有什么冤情,现在说出来,自会有人给你做主。”

他语气已是相当和善,侍女一手撑地,不自觉地往后缩去。

林左岩不慌不忙,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就这么等着她开口。

一刻钟之后,侍女仿佛终于缓过了劲儿,以袖遮面:“奴……奴婢叫做明双,曾是冯婕妤宫中的掌事侍女,数年前宫变那一日夜晚,奴婢跟随冯婕妤前往觐见先帝,却不慎撞见了……撞见了……”

林左岩表情严肃起来,问道:“撞见了什么?”

侍女的双眼放空,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中,继而面露惊惧,仿佛撞见了鬼一般:“奴婢撞见太子将皇上一剑刺死龙椅上!啊!血……好多血……!”

她失声尖叫,将脸埋在掌心之中,十指却作爪状,扣着自己的面皮,表现出一种疯态。

“放肆!这简直是耸人听闻!”

“大胆疯妇!竟敢在朝中口出狂言!快来人把她带下去斩了!”有人认识到形势不对,大声斥责道。

然而朝廷已经被林左岩的侍卫所控制,没有他的命令,根本无人上前。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了,林左岩今日的目的,恐怕并不是劝说他们守节殉国那么简单。

这张天卓恐怕也只是他抛出来的棋子而已。

林左岩双手平举,往下一按,止住众人激动的言语,道:“诸君何不听完,再做定论。”

侍女双瞳紧缩,还陷在那段染血的记忆中:“血……从皇上身下流出来,好多好多,我被冯婕妤拉到角落之中,然后巽王来了,他想要叫太医,也被一剑刺穿,是太子!都是太子干的!”

“他叫人把皇后也带来了,在皇上面前杀了她……尸体,好多尸体……”

一番言语,让在座各位皆头皮发麻,当年先帝身亡,是由皇上,也就是当年的太子发布的诏告,其上所写,乃是刺客入宫杀害先帝与巽王,皇后也难逃一劫。

变故生得太快,根本没来得及让众人进行反应,将先帝入殓下葬后后,宓奚迅速登上皇位,将所有消息都封锁了,自此新皇统御燕赤,尘埃很快落定。

因为先帝年迈昏聩,当时在朝中已经积怨良久,而宓奚上位后,立刻就肃清了一批尸位素餐的奸臣,让朝中风气焕然一新,又广开言路,放权招兵,使得燕赤逐渐强大起来,是以虽然他的手段残忍,但是却收服了一部分大臣的人心,刺杀一案也无人再去追究。

侍女的眼泪成行,哭声渐大:“太子发现了冯婕妤,他们争吵起来,而我乘机溜走,却被刺客追杀,最终慌不择路投了井,顺着水流暗道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