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狼狈, 唯独不能在姜寻烟面前丢了脸面。

他对姜寻烟又爱又恨,所以在姜寻烟面前, 总有一种奇异的自尊心,想要在她面前证明自己, 想要在她面前光芒万丈, 想要在她面前无所不能。

所以不管他到了什么样的境地,只要瞧见了姜寻烟, 他的脊背就会挺起来。

谢云书本是不想开口质问的, 那种奇异的自尊心使他张不开口骂, 但是当他瞧见姜寻烟那张面的时候, 一种无法控制的愤怒重新冲上了脑海。

姜寻烟养的何其好, 那漂亮莹润的脸, 那精致的穿戴,无一不好。

他落到了这个田地, 而姜寻烟却是如此潋滟模样, 叫谢云书怎么能不恨?

若是姜寻烟有什么愧疚、疲惫、沧桑的模样, 他兴许还会好受一些,可现在, 姜寻烟瞧不出半点愧疚的模样, 让他心生愤懑仇怨。

他最近细细盘算回当初的事情, 越想越觉得姜寻烟定是知晓他们谢府要出事的事情, 否则不会那样坚定的离开。

这使他越发怨恨。

以至于他见到姜寻烟时,之前好不容易绷起来的冷意骤然消散,只剩下了消磨不掉的恨意,他忍不住高声质问道:“姜寻烟,你有何颜面见我!”

这牢狱四周都没什么人,空旷而逼仄的牢狱间,他的吼声几乎荡出回音。

姜寻烟近距离的瞧着这张涨红的、肮脏的脸,瞧着那双失控的眼,觉得已经跟记忆里的谢云书对不上脸了。

真好。

你谢云书,也有今日。

“我为什么没有颜面来见你呢?”姜寻烟隔着栅栏看他,一双月牙眼里晃着清凌凌的水,她与栅栏间有些距离,谢云书的指尖够不到她的云袖,瞧着像是近在咫尺,但实则远在天边。

牢里牢外,几步之遥,却是两种迥然不同的人生,纵是拼尽性命,也难以跨越。

“姜寻烟!”谢云书愤而吼道:“你我二人乃是结发夫妻!我从未有过对不起你的地方,你怎么能眼睁睁瞧着我落难,怎能如此对我?”

姜寻烟望着他的脸,在他愤怒的叫嚣中冷笑出声。

“我如何对你了呢?你又当真对得起我吗?”她用一种充满悲恨的目光看着他,问:“我携丰厚嫁妆低嫁与你,为你操持家业,我对你,从来都无愧的,但你呢?”

“你先骗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后又逼娶傅柔儿进门,你当真对得起我吗?”姜寻烟望着栅栏里的谢云书,一字一顿道。

提起来那些旧事,谢云书惊觉,他几乎都要将傅柔儿忘光了,他也开始懊恼当初自己为什么要如此,伤了姜寻烟,但与此同时,心底里又涌起来几分怨恨来。

“这当朝男子,除去那些平民百姓,入朝为官者、民间为商者,谁没有个妾室?”谢云书怒吼着喊道:“就算我违背誓言纳妾了,你也依旧是正妻!依旧是谢府的谢大夫人!便因为我违誓,你便要弃谢府与不顾吗!”

“看来你是真忘了。”姜寻烟瞧着谢云书那张充满愤怒,仿佛被谁狠狠背刺了一刀的脸,不由得讥诮的笑出了声:“是我想错了...你怎么会记得呢?你又没有疼过,你当然从不会放在心上。”

“忘了什么?”谢云书还真愣了一瞬,他完全想不起了。

直到姜寻烟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了一张手帕,手帕上收集了一些汤药的残渣,残渣散发着一股难闻的中药味儿,这股味道在这恶臭的地牢间蔓延,但也很淡,只有那么一点儿,钻到了谢云书的鼻腔里。

“你忘记了。”姜寻烟攥着那张手帕,目光渐冷,脸上嘲弄的笑意一点点消失,面无表情道:“你为了让傅柔儿成功嫁进来,给我下了药,使我流产,让我不能再生怀,谢云书,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这药渣,是我一点一点亲自收起来的,谢云书,你说,是谁能够在偌大的谢府,将一碗毒药,喂我喝下呢?”

谢云书听闻此言,如遭雷劈。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那是他亲手犯下的错误,然后又刻意遗忘了它。

他如何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下作呢?所以他做过了之后,不断地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意外,这应该被遗忘,全天下不会再有什么人知道这件事了。

所以他将这件事忘了,忘到完全不记得。

直到此刻,姜寻烟将这件事重新说出来的时候,谢云书竟然都有一种诧异感。

这件事居然是他做的。

他居然杀死了他和姜寻烟的孩子。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惊惧,谢云书的脸色渐渐泛白,声线也带上了几分惊恐:“你,你早就知道此事?”

“是啊,我早就知道这件事。”姜寻烟含笑看着谢云书,像是踩着一个蝼蚁一般,字字句句轻轻飘飘的落下:“早在很久之前,早在你和傅柔儿一起甜甜蜜蜜害我的时候,我就清楚了,但是我没有走,我想,凭什么是我走呢?谢云书,你该把欠我的都还给我。”

“你还不知道呢。”姜寻烟将手中的手帕渐渐捻开,用手指将帕子里的药渣一点一点捻出来,,洒在谢云书的面前,每捻出来一点,她便说一句话。

“当初,谢云玉的事,就是我故意做的,我偏要叫你们谢家人鸡犬不宁,没一个好下场。”

“还有你们谢府这败落的事,你不知道吧,是因为你的账本被我偷了。”

“我把账本给了旁人,叫他替我揭发你谁?我偏不告诉你。”

她将自己做的所有事情都说完,谢云书已经被气的头晕眼花,胸口淤堵,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而姜寻烟也捻掉了最后一点药渣,像是将心底里最后一点恨意都散了似的,抬手丢掉了手帕。

“时至今日,你我,算两清了。”

她道。

她来这一趟,就是告诉谢云书,她姜寻烟这一生,从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他走到今天,也全都是她亲手做的,这都是她的还礼,为她自己,也为她那个未曾出世的可怜孩儿。

说完,姜寻烟转而向牢狱外走,再也没有回过头。

今日之后,谢云书这三个字,就要从姜寻烟的心底里挖掉了,她再也不会被过去所牵绊了。

她终于能坦然地走向新的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