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0章(1 / 1)

那几位廖家姨太太在二楼的包厢里,叫伙计把店里新款袜子都拿来,满满铺了一个大桌面,这个说今年时兴穿绣双层边的,那个说我不要和你穿一样的袜子,吱吱喳喳,吵嚷了半日,才又想起量脚订新鞋,叫伙计去找陈师傅。

廖翰飞在一张椅子上懒洋洋的坐着,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身边一个穿绿旗袍的女子就剥一颗松子,送到他嘴里。

正觉无味,只见店东满面堆笑地走了进来,对妇人们好一番巴结,说要把最新的几对新洋袜送给太太们表表心意,然后才说,「今日真是不巧,楼底下一位客人,也是知道陈师傅手艺特意来的,非要陈师傅给他量脚。实在抽不出空,我另找一位上好的师傅过来,成不成?保管手艺不比陈师傅差一点半点。」

妇人们不悦道,「哪回过来,不是陈师傅给我们做鞋?不管什么客人,和他说,廖家大少爷在这里等着呢,订完了鞋,还要逛别处呢。叫他等一等,陈师傅过来先照应完我们,再照应他。」

店东拱手央告说,「小店做生意不容易,太太们体谅一下。要是寻常客人,哪用您开口,早早叫陈师傅过来了。说句大实话,那边的客人小店也不敢轻慢,实在得罪不起。」

廖翰飞冷冷地插一句进来,「到底什么人?不把我廖家当一回事。」

店东迟疑了一下,被廖翰飞冷眼瞅着,不敢不说,答道,「是白十三少。」

妇人们一听是白十三少,知道廖翰飞要不悦的,顿时都噤了声。在廖翰飞身边伺候他吃松子的那绿旗袍女子,更是脸刷地一下苍白,怯怯地低下头。

廖翰飞果然转头望了她,冷笑道,「不错,这样也能撞上老情人。」

那绿旗袍女子,便是入了廖家门几年的秦姨太了。她最怕廖翰飞提起这事,只要一提起来,准没她好果子吃,不料今日出门,偏生撞到一个鞋袜店里来,忙强笑道,「我真不知道他会到这来。本来我也说身子不舒服,今天不要出门的,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廖翰飞干笑道,「不知道他来,可又能撞上,这才叫真的有缘。」

又问店东,「白雪岚现在人在楼下?」

店东说,「他像是有事走开了。留下他一个朋友,要订两双新鞋过年。」

廖翰飞这就觉得有点意思了,笑着问,「哪个朋友?知道叫什么吗?」

店东说,「没敢擅问姓名。不过白十三少对他是很随和的,应该是极要好的朋友。」

廖翰飞脑中浮出一张俊美青年的脸来,心里一动,站起来走出包厢,倚在二楼的栏杆。一楼那处角落虽摆了两扇屏风,但上头哪挡得住,廖翰飞目光斜斜往下,很方便地将宣怀风看得清清楚楚。

宣怀风一点也没想到有人在看自己,悠闲地坐在椅子里,伸着脚让师傅量度。偏生那挨了东家骂的伙计是新来的,生怕大过年的把差事给丢了,拼足了劲要把客人的印象挽救回来,不但给宣怀风换过一杯最好的茶,还忙忙的端了一小碟子糕饼过来奉承。没想到心急反坏事,脚不知碰到那里,带得手一歪,把一碟糕饼都倒在了宣怀风脚上。

陈师傅骂道,「你慌什么?这碗饭是不想吃了?」

宣怀风见那伙计唬得脸都白了,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别骂他了。」

陈师傅道歉说,「客人,这袜子上沾了糖粉,脱下来罢。我叫他赔你一双新袜子。」

宣怀风说,「不用他赔,我本来就要买新袜子的。只是这糖粉沾在脚踝上怪不舒服,劳驾打一盆水来。」

伙计赶紧去打了一盆温水来。

宣怀风把脚上一双白袜脱了,自己待要挽裤脚,那伙计忙忙地蹲下去帮他把西装裤脚挽到小腿上面。

廖翰飞在楼上看着那双雪白的脚,慢慢浸到温水盆里,真如玉石一般莹润可人,简直有点看呆了。

那伙计唯恐客人要向东家抱怨把糕饼跌在袜上,一心只要再殷勤些,还想伸手到盆里帮宣怀风洗,宣怀风忙止住他说,「不用,我自己来。」

温热的水烫得脚很舒服,他反正要等白雪岚,所以并不急,自己将两只脚放在水里,左右脚轻轻摩挲,很得着一种悠闲的趣味。然而他并不知道,楼上有人看着这诱人的一幕,也得了另一种心痒的趣味,简直身上都热起来了。

这时白雪岚和蓝胡子说完了事,走了回来。他护食的警觉是天生的,一进店里,眼睛自然就往上下四方扫一圈,一下就瞅见廖翰飞站在二楼的栏杆旁正往下看,那目光的方向,分明是屏风后头的人。

白雪岚心里顿时噌地烧起一把火来,待要找他算帐,又暗忖,城外那晚没能把他弄死,犹为可惜。今日撞见,偏又在城里,总不能当场就毙了他。既然不能一击必杀,何必这时候在他身上浪费工夫。反正迟早是个死人。

因此他只把廖翰飞当个死人看,反把火气压了下去。走到屏风后面,见宣怀风脱了袜子露出两只雪白的脚丫子,正在盆里洗脚,这才明白廖翰飞那色迷迷的眼睛究竟盯上了什么,心里又一阵杀意涌上来。

宣怀风一无所知,笑问道,「和蓝胡子转什么迷宫去了?我看你最近行动都带着一点神秘。」

白雪岚见他心情甚是轻松,要是把廖翰飞窥看他的事说了,只能让他闹心,徒添烦恼而已,便一点也不提起,气定神闲地说,「首都来了一封电报,说戒毒院办得很好,连天津政府都听闻了,想请戒毒院派人到天津一趟传授经验,意思是也在天津办一个。蓝胡子见是首都来电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所以急急忙忙来告诉我。」

第十六章

他一边说,一边随意地半跪下,取了盆边挂的一块干净毛巾,把宣怀风的脚从水里捞起来,为他擦脚。

宣怀风正说着,「天津也要实行起来,那真是一件好事……」

忽然发现白雪岚做的事,忙在椅上把身子坐直了,说,「不敢当,让我自己来罢。」

弯腰要拿白雪岚手上的毛巾。

白雪岚把他要缩回去的脚一抓,大拇指在晶莹腻人的脚踝上挠了一挠,「老实坐好。我问你,你量个脚尺寸,穿着袜子不能量?怎么把袜子给脱了?这脚丫子只该被我看的,要被别人看了去,我吃好大的亏。快让我擦干套上袜子,不许再露出一点。」

因他脸上带着笑容,宣怀风只以为他是玩笑话,想着那鞋袜店的伙计可怜,就说,「我自己吃糕饼,不小心洒了一袜子糖粉,所以才要洗脚。」

廖翰飞在楼上,津津有味地用眼睛享受着美景,白雪岚一来,身子在水盆旁一低,便把他的视线阻隔住,把水盆里羊脂玉般的双足遮了个严严实实。

廖翰飞正看得有兴致,忙沿着栏杆往旁走两步,可恨那边竖着的一根柱子,恰又把好景给挡住了,那心极痒而挠不到的滋味,就如把腥香扑鼻的小鱼往猫鼻子前一凑,让它嗅一嗅,刚要张嘴大嚼,又把小鱼拿走了一般。

他几个姨太太见他出去,再没有回来,都觉得奇怪,都找了出来。

其中一个焦姨太最早进门,虽年纪略大些,因她有些手段,一直也很得廖翰飞宠爱。她见廖翰飞挨着栏杆,只管往那边看,混不理身边事似的,便拿手帕在他后颈轻轻一挥,娇滴滴地笑道,「这样失了魂,看什么好东西?」

也学着廖翰飞的模样往那边去看。白雪岚背对着这边,矮着身子,挡住了宣怀风一双玉足,但宣怀风的脸还是可以瞧见的。焦姨太见是一个俊美青年,轻啐了一口,低笑道,「家里漂亮新鲜的一大窝子,你还不知足,偏要这些别处没有的。」

廖翰飞眼睛还只盯在宣怀风身上,不回头地说,「就是别处没有才稀罕。要是把他弄回去,你用心教导几天,叫他知道我的喜好,我就算真享福了。」

焦姨太笑道,「那你只管弄回去呀,怕什么……」

一句话没说完,正好白雪岚帮宣怀风擦干了脚,转头为他拿那双新袜子。焦姨太一眼瞅见那转过来的侧脸,惊诧得把下半句要说的给忘了,愣了愣说,「哎呀,我挑袜子,把眼也挑花了。这给人洗脚的伙计,我怎么看成了白十三少?」

廖翰飞冷哼道,「你没看错,就是他。坐着的是他的新欢。上次白家祠堂闹事,就是为了他。」

白十三少为了一个男人要和白家闹决裂,是近来城中一大新闻。妇人们听说新闻里的男主人公在此,岂有不兴奋的,个个伸长脖子往屏风那头望,忍不住窃窃私语。

「就是那个姓宣的副官吗?好看是好看,但怎么至于为了他和家里决裂?」

「?G,真的跪着呀!都说这白十三疯癫,果然疯疯癫癫,怪不怕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