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6章(1 / 1)

五司令气呼呼道,「上次老子就要教训他,被你拦住,让他逃了。这次老子非打他个半死不可!」

五太太连说「打不得」,又回头对她儿子问,「你做什么惹你老子生气?」

白天赐委屈地说,「什么也没做。他心绪不好,拿我撒气。」

五太太啐儿子一口道,「你傻吗?明知道老子心绪不好,也不知道避一避。等你老子消了气,你再过来领罪。快走罢!」

白天赐得了母亲这一句,正是逃走的良机,连地上的文明杖也不去捡,捂着被打肿的脸,撒开脚就跑了。

五司令叫道,「小王八蛋!你给我站住!」

待要去追,却被太太把一个胳膊抱个死紧。

五司令好不容易甩开五太太的手,白天赐已经跑到院墙那边,没了踪迹。五司令料想再追也追不上,满肚子恼火,便又一抬手,往太太脸上狠狠地甩了一记耳光,骂道,「你这婊子养的好儿子!」

五太太伺候五司令多年,从姨太太做到太太,早摸熟了五司令的脾气。他这人,火气上来时,恨不得枪毙人,火气消了,也就没什么大不了。因此五司令恼火打人,只要避过火山口,就得活路。

她见丈夫现在生着气,知道是不能招惹的,挨了一个耳光,非但不敢抱怨,反而赔着笑说,「司令打得对,都是我没把儿子管教好。司令以后抽出一点空来,多调教他两句,这孩子也就长进了。」

五司令睨着眼问,「你这是埋怨我总在外头,把儿子丢下不管?」

五太太忙道,「绝不敢埋怨,司令日理万机,还不是为着这个家?像我们这些无用的妇人,待在家里吃干饭,还敢发牢骚,那真是良心让狗给吃了。」

五司令哼道,「这一句,倒还听得过去。」

五太太看他的意思,大概有点缓和了,暗中松了一口气,脸上更加堆上笑来问,「司令吃过饭了吗?我叫厨房做饭送过来,我伺候司令吃一点罢。」

五司令拿手在肚子上一摸,嘿了一声,说,「连午饭都没吃呢,这才想起来。」

五太太笑道,「怪不得,人饿了,虚火是要上来的,也就容易生气了。」

便唤一个听差来,挑着五司令爱吃的菜点了四、五个,吩咐厨房赶紧做了送来,又小心翼翼地扶着五司令到饭厅去,命人打温热的毛巾把来,亲自给五司令把脸仔细地擦干净了,再亲自捧热茶来给他饮。

五司令发了一通火,甩了两个耳光,再经太太如此一番奉承伺候,火气也就下去了。等热饭菜送上来时,脸上也有了笑容,拿筷子点着五太太的脸说,「干吃饭,没多大趣味,你给我唱一个拿手的。」

五太太笑道,「有些日子没唱了,也不知嗓子开不开得了。既是司令要听,再怎么也得献丑。」

说着,就叫丫鬟到自己屋里取了琵琶来。

五太太把那琵琶抱在怀里,翁次翁次地调了一回弦,便唱起来,「晚风吹行舟,花路入……」

一句还没唱完,五司令拿着筷子在碗上重重一敲,不高兴地说,「唱这些扫胃口的假斯文做什么?就唱你拿手的,我记得那什么一头青丝如墨染,就很不错。」

五太太不由脸一红,心想,这是过去在窑子里唱的淫曲,从前当姨太太时,唱几句讨丈夫一个高兴也没什么,如今都做了太太,怎么还好唱呢?于是强笑着搪塞,「好久不曾唱的,都忘词了。唱一个别的好不好?」

五司令冷笑道,「你是忘了词吗?我看你是当了太太,忘了自己是打哪里出来的。要是叫你在别人面前唱,你面子下不来,不肯唱,我不怪你,其实,你被我扶正了,我自然不会叫你在别人跟前唱这个。如今就我们两个,你做婊子也好,做姨太太也好,做太太也好,都是伺候老子的。叫你唱一个让你男人高兴,又怎么了?呵,你倒对着我摆太太架子。」

说着,脸色越发沉了下去。

恰好又想起另一件事来,便质问起五太太,「我听说你吩咐了帐房,姨太太们在衣料鞋袜店里签的帐,只要超过五十块,都要经你过目。你不点头,帐房里就不给她们填帐,要她们从自己的月银里偿还,有这回事没有?我在外头辛苦,挣着钱养家,倒不知钱都到哪里去了,养的几个女人,连衣料鞋袜的帐都付不起。传出去,我还有脸吗?」

五太太一惊。

自己昨天才发的话,如何就到司令耳朵里去了?不必问,定是那读过书的狐狸精做耗,在司令耳根子边添油加醋地抱怨。

五太太忙解释说,「说是有说这么一句,不过,不问过司令的同意,我是不敢莽撞的。大概帐房错会了我的意思,急忙就实行起来。再说,我也是为着家计,如今姨太太们花钱,都是几百几百的洒,我也是替司令省俭……」

五司令断喝道,「得了!你以为当了太太,就一步登天,想如何就如何啦?告诉你,你但凡老实些,老子也懒得计较。你要是整天憋这些主意,把老子的宅子弄得像个斗鸡窝似的,老子能撵你去给丫鬟倒洗脚水!」

第十四章

才说完,一人在饭厅门外咳了一声,「老五,怎么发这样大脾气?」

原来是白家老二,提着一个用布罩得严严实实的鸟笼子,一摇一晃地走进来。

五太太被五司令一番无情的话,说得两眼都含着泪,见了白家老二,仿佛见了救星一般,抱着琵琶站起来,强笑道,「二伯来了。吃过了吗?我到厨房叫他们多整几个菜来。」

借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台阶,忙忙地走了。

五司令也不管他太太如何,问他二哥说,「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白老二把鸟笼子往桌上一放,在他对面坐下,笑着反问,「我来不得吗?我是来骂你的。」

五司令问,「骂我什么?」

白老二指指他,微笑着说,「你呀,只要不顺意,就拿自己的太太撒气。想当初你二嫂在世,我待她如何,你是知道的。再说了,你见过大哥这样对大嫂说话?抑或三哥,会这样不把三嫂当一回事?你家里这一位,虽是从姨太太升上来的,但好歹也是个太太了。你自己扶正的人,连你也不给她一点面子,大呼小叫,骂得连个丫鬟也不如。别人更不会敬畏她。你这个家,又怎么能不乱?」

五司令便颓然地叹了一声。

白老二问,「你今天一整天到处跑,究竟忙些什么?」

五司令更提不起劲来,摇头道,「不就忙那劳什子兵工厂?然而力气是白花了。我估计没有那姓宣的出面,事情成不了。」

白老二宽慰他两句,又说,「我刚才过来,听一个门房说,你把天赐给打得逃出门去了,都看见他脸上肿得老高一个巴掌印。你到底哪来的毛病?前几天,他只和他三伯说了几句话,你就一顿打。今天又动手。儿子是让你打着玩的?你警惕些,连雪岚那么结实得铁锤似的,也被打得断了片刻的气,天赐那身子骨,更挨不住打。倘或打出个意外,我看你找不到后悔药。」

五司令说,「这小畜生,嘴巴坏透了。就因为他动动嘴,把三哥家里弄出这样一场事故,倒叫我干着急。」

白老二说,「急归急,犯不着乱发脾气。不见老三家里已经一团乱了,他也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气,平日把儿子娇纵得无法无天,只一火气上来,就拿儿子一顿乱捶。如今好了,捶出大事来。」

五司令说,「捶儿子不打紧,三哥不该捶那副官。雪岚那小王八蛋,自己受伤是满不在乎的,谁想到碰他的人一下,他能急眼到这个地步?」

白老二叹道,「这也是个异数,再想不到的。如今看来,雪岚对那个副官,很有一些当真的意思了。听说他还要开祠堂改姓,你说他是真的,还是唬人呢?」

五司令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卤肉,狠狠地嚼了吞下,紧皱着眉,好一会才说,「不管真的还是唬人,反正,家里不能放任不管。他要是嘴上说说也就算了,要是真敢有行动,我们就请出老爷子来。这姓了白,他要改就改?没门的事。」

白老二心里,却另有一番盘算,是以沉默下来,先拿眼睛,往五司令脸上一扫,沉吟道,「老爷子身体比不得往日了,能不惊动,最好不要惊动。再说,这一份家业,老爷子要传到谁手上,现在说不准。小辈里就剩三个,老大家里那个在首都当总理,大概不会回来争的。但老三家的雪岚,却是一头吃肉喝血的猛虎呀。」

说到这里,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慑人的幽暗,「老五,你要为天赐的前程考虑一下,别犯了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