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由民脂民膏供养,灾年却不赈济救世。乌兹国遍布佛门信众,民生疾苦,入不敷出,却还要捐贡香火。”
“身为佛门弟子,慈悲为怀。我不过?是改弦更张,为乌兹另立一位体恤民生的新王。”
莲瓣雕窗照下一束光,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飘浮,光影微动。
忽而飞尘狂舞大震,怒声?如?雷霆霹雳一般降下:
“你擅离王寺不说,竟口不择言,胆敢诋毁佛门了吗?说,你是被妖女蛊惑,迷了心智!”
诸天神佛,金刚力士,无不怒目圆睁,铿锵逼人。
“出家人不可妄言,我也不能让她蒙受不白之冤。”洛襄面无表情,垂头道,“弟子不敢欺瞒。我没有通过?佛陀的考验,我对她,确实生了男女之情,且此情无法了断。”
死寂中,传来一声?声?叹息。
“就算永生幽禁于?浮屠塔,也在所不惜,也不想断?”
“佛子何必自毁前程,但凡认错受戒……”
“他妄为不计后?果,是平日长老纵他太过?!”
一道道杂乱的声?音混入耳际,洛襄沉心定气。
“弟子虽犯戒律,但誓死不悔,甘愿幽禁于?浮屠塔,自背因?果。”
待人散去,大门闭阖,塔内幽暗,有如?洞窟。
洛襄跏趺而坐,闭目入定,手脚镣铐沉沉一动,声?响清脆。他的身后?传来一阵清浅的脚步声?,细若落叶拂地?,微如?鸣蝉失音。
洛襄开口道:
“你借佛门之命,引我入高昌,所求终不得圆满,莫要再枉生执念,早日放下屠刀,方得自在。”
“佛子天资过?人,这都?瞒不了你。”那人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方才都?听到?了,长老面前,佛子护人护得可真是紧呢。我来猜一猜,佛子莫不是怕重复你师兄空法的旧路,寻遍世间两全之法,最?后?却见伊人惨死,无可挽回?”
洛襄未睁双眼,敛袖在怀,淡淡道:
“她成了乌兹的王,一国之主,无人再可随意伤她。即便是佛门,都?不能对她动手。”
脚步声?环绕一周,雪色织金的裙裾绣有一株文殊兰,花叶拂过?摊开在地?的玉白袍角。
“这便是你不惜动兵,违背戒律,也要将她捧上王位的缘由?你以为这样就能护住她?”
陌生的檀香缓缓靠近,那女声?嗤笑道:
“可如?若是她自己?要来送死呢?”
“其实,她根本不是洛朝露。我知道她的一个?秘密,佛子想不想听?”
遇袭
自洛襄走?后, 洛朝露时常梦见他。
大多数的梦皆是光怪陆离,毫无?逻辑可言。
比如有的梦里,洛襄声?色严厉, 隔着一道绢丝屏风,一笔一划教她写汉字;其余梦里,他时常浓眉蹙起, 目露失望, 摇头?叹息她不是一个贤明?的君王。
朝露会从梦中惊醒, 披衣起身?, 翻看没阅完的章子?,确保没有纰漏,之后便难以入睡。夜半独步漫步王宫, 不知不觉地走?去佛殿, 点起一盏长明?灯,在那座一视同仁的佛像前默默祝祷, 向佛祖虔诚祈问他的归期。
天方蒙蒙亮,她不敢懈怠,换上一身?侍卫服饰,头?戴面纱,和邹云等亲卫一道去王庭外的农庄视察。
正值酷暑, 日头?毒辣, 地上焦黄一片,多成旱地, 新种?下的禾黍麦苗枯萎了一大片。
朝露示意亲卫勒马, 不要让马蹄踩踏农田。她下了马, 和众人一道徒步走?在田埂上。
她按照洛襄临去前交待的,将?他带来数百座金身?佛像放入大炉, 熔作了铜钱和金叶子?,用以赈济灾民,兴修水利。
朝露弯腰捞起一片枯叶,面露心疼,转身?问邹云道:
“井渠建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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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夏日,地上河尽数干涸,无?水灌溉农田,极易造成饥荒。沙地渗水迅速,天山融雪和雨水汇集在地下,无?法汲取。
朝露月前就?命亲兵自山坳处开挖一道道暗渠,凿井之后,汇集地下的冰川融水和雨水,井下水流相通,利用山体的自然坡度,将?低下积水引自地面,用以浇灌旱地和用以民生?。
“王,看那边。”邹云朝她身?后一指,笑道,“已修至山麓,那一片的农家已尽数用上了井中水源,产下的粮食除了自足,还有剩余可销往各地。”
朝露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山峦脚下,一个个井渠露在地面的坑口连绵十余里,如盘龙般自山麓蜿蜒而下。
“王,如何得知这一妙法?此一旱季已救了无?数灾农了。”邹云好奇道。
“书上看来的。”朝露笑了笑,掩住随风扬起的面纱,摆摆手?掠了过去。
其实并非书上看来,是前世国师教过她的。
井渠之法,正是国师首创,自汉地传至西域。
自大梁一统西域,设西域四郡之后,为防北匈卷土重来,需得在各郡屯兵屯田,国师便派兵长期驻守郡中。在乌兹屯田遇到难题,因夏季旱地缺水,种?粮收获甚微。
她自诩西域出生?,对西域了如指掌,妄言乌兹夏季难以自产,只得向其余郡调粮。
国师淡淡瞥她一眼?,将?一幅图纸递予她道:
“塞外乏水,且沙土善崩,故可以井渠法施之救农救灾。乌兹逢夏,亦可产粮。”
就?是从那幅图纸中,她细致地了结了井渠的结构,没想到这一世还能用上。梁人治理西域那套水利农耕的法子?她从国师那里听到过不少,她都可以提前用来使乌兹繁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