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毕业后就没有再回过家,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搞到大姐的号码。他只能查到是深圳打来的,想起她曾经说过,要去深圳最高的那栋楼上工作,就试着在网页上搜索了“宁崇媛”和“平安金融中心”,才知道她真的做到了。
而宁知然之所以敢“旧事新提”讲给顾承锐,是因为他也足够了解自己:若不是今天话说到这里,他绝对不会主动向顾承锐提及这次通电。
宁崇媛比他大十四岁,在他们之间,还有几个消失在胚胎阶段的兄弟姐妹,姐妹是人为干预,兄弟是自然流产。
而宁知然比较“幸运”,他出生了,妈妈去世于三个小时后。
他不想深谈,顾承锐也就不多问:“我连去年春节在哪过的都忘了。”
宁知然用聊天记录补课就是等着这种时刻,对答如流:“去年爸妈回漳州了,咱俩留在鼓浪屿陪阿嬷和姨妈打了一星期麻将,你输得最多。”
顾承锐挑眉:“记性这么好呢?”
“那么多法条又不是白背的,”宁知然慢悠悠地、认真地补充,“大学的事我还都记得呢。”
顾承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到餐厅时正是准点,侍应生在门前核对预约信息,然而反复查了几回,却面带歉意道:“实在抱歉,我们这里没有查询到‘宁先生’的预定,您是打电话预约的吗?”
宁知然摇头,也在状况外:“我今天中午在官网订的,4月25号,晚上七点半,应该没有问题吧。”
顾承锐站在后面,点开宁知然发给他的截图,仔细读了几秒钟,面色变得有些古怪,拍了拍他:“……然然。”
宁知然回头,不解:“怎么了?”
顾承锐把手机递给他:“你选的年份是……2020年?”
5 | 琴屿 05
【卷一】
宁知然盯着那张截图,一时语塞,回想起餐厅网站的页面:“年份”那一栏点进去可以上下滑动,且之前的年份并没有锁定,想必是他一走神,就下意识选成了2020。而虽然显示了“预订成功”,但餐厅这边系统却同步不到当日之前已经过期了的预约信息,自然也就没有“宁先生”。
经理非常礼貌地递上名片:“我们的预约系统设计也存在问题,我会联络相关部门的同事尽快改进。您改日若还有就餐需求,可以直接联系我预定。”
宁知然无法,只能接过道谢,有些沮丧。
他对惯例的依赖要比一般人更深些。例如每年一月,他总会回不过神来、不小心把年份写成前一年,别人也会犯这样的错,但顶多一两次,宁知然则可能要到一月下旬才能彻底适应。
这个毛病在对细节要求极高的工作和专业训练下,几乎不会犯,但在生活中就很难面面兼顾到了。
其实附近有不少私人会所或者酒庄,基本每家他和顾承锐都至少有一个是会员,真想喝点什么,没有喝不到的。
可偏偏这只是一家地理位置很好的、对所有人都开放的普通餐厅,没有什么vip也没有什么特权,满座了就是满座,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插队。
宁知然看了看顾承锐,有点过意不去。他一向不喜欢计划被打乱时的失序感和不确定性,如果说对“顾承锐因为这个错误的年份而怀疑他穿越”的担心是0.1%,那么对“请客做东的自己犯迷糊把约会搞砸了”的懊恼,就是99.9%。
但是顾承锐却似乎完全没察觉既没察觉他的歉意,也没察觉他的懊丧。
突发状况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顾承锐只是用极平常的语气说:“换一家店?还是到江边坐一会儿,晚些再来?或者我们直接回家,你想吃什么,叫人上门来做。”
宁知然有些惊讶,指指对岸:“你今晚不过去住了?”
在被父母接去深圳念中学之前,顾承锐一直都跟阿嬷生活在鼓浪屿,对小岛感情很深。
“当然,”顾承锐的语气就像他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我在这边又不是没家。”
其实已经离家很近了,可是宁知然想到,回去后等待他的就是各据一室、埋头干活、互不打扰,便有点抗拒,像小时候放学磨蹭着不想回家一样。
“你饿吗?”
顾承锐摇头,随即又补充:“但陪你吃没问题,看你。”
“没事,我们也不用非要吃饭,我下午垫了点零食。酒呢?你想喝龙舌兰还是干红?”
顾承锐:“看你,但别喝洋的吧,你又没吃多少。”
“你要想去海边兜风的话,咱们可以开远点,去黄厝?”
顾承锐:“看你。”
“不用总看我啊,我们一起出来……”
顾承锐叹了口气。
不算打断,但宁知然立刻噤了声。
顾承锐没有掩饰这番对话带给他的“疲”,轻道:“我说‘看你’,就是字面意思的让你决定,今天是你约我说想要出来的,那么当然是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他侧过脸,望向江上游轮的灯火:“把你自己当成中心,很简单的逻辑。”
宁知然张张口,想告诉他:如果你真的想完全迁就我的话,一开始就不会说你不饿了。
他沉默,半晌说:“知道了。”
顾承锐转回视线,那若有若无的不耐烦已经消失了。他心平气和地问:“所以,你想去哪里?想吃什么?”
宁知然这次带着点赌气般的笃定:“我想吃学校旁边的东北麻辣拌,海韵楼下那家。”
顾承锐一怔:“还开着吗?”
宁知然脱口而出:“当然,我上个月才刚去吃了。”
说完他就心虚了,他所谓的“上个月”可是四年前的上个月,万一那家店现在已经倒闭了,又让顾承锐白跑今晚第二趟怎么办?
但顾承锐已经迈步走向车门:“走吧,正好那附近你爱吃的也多。”
像大学时一样即兴跑出来吃路边摊常发生在做完爱之后宁知然本以为他这辈子不会再有这种体验。他工作后就很少路过学校,哪怕物理距离并不算远,但心理上,其实随着分手、告别与毕业,多少也有些隔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