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抬头看?向她,“凌大哥说了,这些要送去知微堂。你知道知微堂在哪儿?吗?”
从观音庙外的暗道出来,苏妙漪便匆匆回了驿馆。
她关上门,将从关山那?里带出来的布带摊在桌上,翻看?着里面一沓沓的遗书。信封上不是留着爹娘亲启,就是妻儿?亲启,而右下角留着每个踏云军将士的名姓。
苏妙漪没有翻找到凌长风的,却?忽然被压在最底下的一封遗信吸引了注意力。那?遗信右下角,赫然写着“闫如芥”三个字。
苏妙漪心中一喜,蓦地?抽出信封。抽出来时却?发现?底下竟还有两封,也写着闫如芥。
三封遗信,一封上写着“汀兰亲启”,一封写着“积玉兄亲启”,而最后一封,写着“妙漪亲启”。
苏妙漪怔住。
裘恕给她和虞汀兰留下遗信,这并?不稀奇,可竟然连苏积玉都?留有一封……
她压下那?股窥探的冲动,将它与虞汀兰的那?一封一同收了起来。随后,才拆开了留给自己的那?一封。
「妙漪吾女……」
开头四字,便叫苏妙漪有些猝不及防。
「如是唤汝,望无冒渎。及汝启函览信之际,吾或已身亡命殒、魂归故土。纵汝不欲视吾为父,然与逝者,想亦不复计较矣……」
裘恕的字迹刚劲有风骨,力透纸背,可与之截然相反的,却?是他话?语里的温柔和小心。
「吾乃闫氏之后,若再续闫氏血脉,恐亦蹈吾覆辙。故与汀兰成婚之日,吾已诺之,将汝视如己出,且吾之一生,唯汝一女。然彼时,此诺只因汀兰而起,与汝无关。」
「而后,吾观汝开书肆、创小报,离娄县、出临安,步步艰险,至于吾前?。而今,吾已真心视汝为女,承袭吾志、诸事?托付,与汀兰无关。」
「有女如斯,吾此生无憾矣。」
苏妙漪眼眶一热,心头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蓦地?移开眼,缓了片刻,才吸吸鼻子,将遗信翻到最后一页。
「妙漪,吾闻汝自幼矢志,欲于二十年间,夺吾位而登商户榜之首。今,汝愿已遂。故有一言,望汝牢记」
「国?弱则民不安,国?亡则家不存。兵戈扰攘,商无以立。故商之大者,兴社稷、惠黎民,乃国?家司命。」
「愿吾女妙漪,富而不贪、贵而不矜,福履齐长,永永其祥。」
第109章 109(一更) 还真想与我同生共死?……
将这封遗信从头看到尾, 苏妙漪缓缓抬眼?,有些失神地望着远处。
她也说不清自己此刻心中是?何滋味,只?觉得像是?身处在一个日丽风和的午后, 鼻尖萦绕着浅淡的草木气息,叫人既温暖宁谧, 却又没来?由地怅然?若失……
容玠回来?时,就见苏妙漪失魂落魄地坐在桌边。
看见她的第一眼?, 容玠的脸色便倏地变了。他大步走过来?,一把扶住苏妙漪的胳膊,“出什么事?了?”
苏妙漪一愣, 顺着容玠的目光朝自己身上看去, 这才发现因在暗道里钻进钻出的缘故, 她鬓发乱了, 白色氅袍上也是?一片狼藉、脏污不堪,瞧着不像是?去拜了观音,更像是?被山匪劫了道。
“我没事?……”
苏妙漪将裘恕留下?来?的遗信重新叠起来?, 万般珍视地装进信函。然?后从衣袖里拿出了凌长风写在衣裳上的血书, 递给容玠。
“这是?……”
“凌长风传出来?的。”
苏妙漪将今日找到关山的消息告诉了容玠。
容玠攥着凌长风的血书, 神色沉沉,“果真如我所料。”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苏妙漪问道,“是?不是?该将这消息传回汴京,让圣上下?令,彻查甘靖和尚武, 将他们绳之?以法?”
容玠将凌长风的血书叠起来?, 却是?收进了衣柜里的匣盒中,竟是?丝毫没有要将它传回京城的打算。
苏妙漪一怔,跟过去, “你不将这物证一起送回汴京?”
容玠转头看她,“从鄂州到汴京,千里之?遥。传信回去,时间太长。就算能呈到殿前,若被楼岳知晓,也极有可能生出变故。”
“话虽如此,可难道要拖到我们回京再将这些证据呈给圣上么?”
苏妙漪蹙眉,“甘靖如今在鄂州几乎可以说是?只?手遮天,若任由他继续与北狄勾结,对你、对那些躲藏在地洞里的孩子,都会非常危险……”
容玠“嗯”了一声?,“所以事?不宜迟,要先下?手为强。”
苏妙漪愣住,脑筋一时没转过弯来?。又说事?不宜迟,又不传信回京,难不成他还想?在甘靖的地盘上直接动手将人都杀了不成?
忽地意识到什么,苏妙漪蓦地抬眼?看向?容玠,“你……”
容玠垂眸,定定地望着苏妙漪,吐出一句,“非常时期,当用雷霆手段。”
是?夜,鄂州城里的风声?格外劲急凄厉,如鬼哭神嚎般。
熄了烛火的屋里,苏妙漪躺在床榻上,一双眼?无比清醒地盯着帐顶,时而侧过脸,忧心忡忡地望向?屏风那头。
屋内没点灯,唯有冷冰冰的月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恰恰是?这点月光,将容玠坐在窗边与自己弈棋的身影映照在了屏风上。
风声?起了又歇,停了又起,反反复复不知过了多久,风声?的间歇里才终于?传来?笃笃两声?敲门,以及遮云的唤声?。
“公子。”
苏妙漪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见屏风外,容玠也落下?棋子,走过去拉开?了门。
冷风“嗖”地一下?灌了进来?,与之?相随的,是?气喘吁吁、如释重负的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