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黑沉幽深的眼睛盯着她,好?似深不见底的寒潭,叫她心?中?一凛。
“你这身子骨能不能撑到两千里,暂且不论。指使你的幕后之人能允许你活到那一日么?”
青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语气平淡,却潜藏着一丝残忍和冷酷,“容府受了如此大的屈辱,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你活着一日,那人的把?柄便存在一日。他会日日夜夜、寝食难安,生怕你突然对容氏的人松了口,将他供出来……”
说?着,他忽而放轻了声音,清隽的五官被蒙上一层暗影,棱角陡然锋利,“若你是?他,怎样做才能安心??”
尤婆子瞳孔微缩,目光不自觉飘向坐在主座上的知府。
见她眼神似有松动,青年的唇角兜起一丝弧度,语调愈发?轻缓,如同蛊惑一般,“反之?,若你现在供出幕后之?人,不仅可以减罪一等,而且容氏允诺,不论你流放到哪儿,定派人护你周全,绝不叫人伺机报复……尤寿,你不过是?遭人唆使,罪不至死。可究竟要不要这条活路,就在你一念之?间……”
“大人!”
尤婆子重重一颤,忽然盯着知府的方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号啕起来,“大人!是?你说?的,是?你告诉我……县主与容二爷有奸情,容二公子就是?他们二人的奸生子……也?是?你让我来府衙击鼓鸣冤……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知府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后却是?传来一道厉声呵止,“此人诬告未遂,已然神志不清,竟连知府大人都?胡乱攀咬,还不将她拖下去”
“且慢。”
容玠眸光微动,拦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衙役,“这尤婆子胡乱攀咬的,似乎不是?知府大人,而是?尹大人您吧?”
“尹大人”三字一出,众人第一时间还不知他说?的是?哪一位,可顺着容玠的视线,所有人的目光却齐刷刷汇集在了站在知府大人后方的那位通判身上。
尹通判的表情僵了一瞬,紧接着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荒谬绝伦!我与容氏无?冤无?仇,为?何要费尽心?思收买这么一个?老妇,就为?了在公堂上诬告扶阳县主?”
公堂上的对峙瞬息万变,直叫衙门外围观的百姓们看得目不转睛,大气都?不敢喘。
容玠定定地望着尹通判,面上仍挂着不深不浅的笑意?,眼底却蕴着幽暗,“是?因为?我。”
尹通判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骇人。
知府也?懵了,“容玠,你此话何意??”
容玠低眉敛目,答道,“回禀大人,尹大人的独子尹璋与我是?府学同窗。近日,学官们正在品议唯一一个?直取入仕的名额,待选名单里,尹璋仅次于我。通判大人散播谣言、诬告家母,便是?为?了让学官们以‘家世不清白’为?由,将我从名单里抹去,好?让尹璋能顺理成章地直取入仕。”
这番话一说?完,衙门外的人群又是?发?出一阵茅塞顿开的惊叹声“原来还有这一出!”
尹通判脸色青白,指着容玠道,“你信口雌黄,有何……”
“我还有人证。”
容玠波澜不惊地打?断了他。
下一刻,三个?被黑布蒙罩着头的人便被衙役们带了上来,推搡到了堂前。
三人瘫倒在地上,头上的黑布被一下揭开。
浓重的酒气瞬间在公堂上蔓延开,直叫苏妙漪忍不住蹙眉,以袖掩鼻,又搀着扶阳县主往后退了好?几步。
看清那三个?醉醺醺的酒鬼面容,尹通判蓦地瞪大了眼,一下冲了过去,“璋儿?璋儿!”
尹璋被尹通判晃醒,迷迷糊糊地咧嘴笑起来,“……爹?你是?我爹!”
见尹璋神志不清,尹通判厉声对着容玠嚷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苏妙漪忍不住冷嗤一声,“通判大人的眼神不好?使,连鼻子也?是?摆设吗?令郎一看就是?喝多了,宿醉未醒啊。”
话音未落,尹璋忽然惊喜地叫了一声,一把?推开尹通判,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结巴道,“这,这不是?府衙公堂吗?我,我已经做官了?我已经当上官了!”
他回身将另外两个?人拉起来,“杨兄、方兄,快醒醒!我已经到了汴京,我成知府大人了……”
另外两人揉着眼睛,站都?站不稳,也?浑浑噩噩地向尹璋道贺,“恭,恭喜尹兄!贺喜尹兄!总,总算扬眉吐气,把?那容玠拽、拽下来了……”
听着话锋不对,尹通判刚想要冲上去,屏风后的端王却发?话了,“拦住他。”
两个?护卫当即从屏风后绕出来,将尹通判按下。尹通判被堵住了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尹璋和他那两个?狐朋狗友,醉醺醺地在公堂里大放厥词,如入无?人之?境。
“这府衙,怎么和咱们临安的府衙有点像啊?”
“废话!衙、衙门不,不都?长一样吗……”
“你是?什么人,还不滚下来,给知府大人让座?!”
“容,容玠?你怎么也?在这儿?!”
尹璋跌跌撞撞地到了容玠跟前,眯着眼瞧他。
“尹兄你定是?眼花了!容玠他怎么可能在这儿……他那样见不得人的家世,哪个?学官敢举、举荐他去汴京啊……”
“还,还得是?尹兄你们家手段高明啊……要不是?你们找了个?容氏发?卖的老婆子去击鼓鸣冤,这事情能闹这么大吗……”
闻言,被扣押的尹通判又死命挣扎起来,可却被护卫按下,动弹不得。
尹璋浑然不觉,竖起一根手指,嘚瑟转了个?圈,“一百两!我,我爹给了那老媪一百两……”
说?着,他又打?了个?酒嗝,脸色通红,“相当于用这一百两买了个?官、官位……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衙门外顿时传来几声愤慨的谩骂。
知府的脸色黑如锅底,下意?识往屏风后看了一眼,只见那位端王殿下眯了眯眸子,周身气压也?低了不少。
见状,知府一拍惊堂木,叱道,“还不把?他们都?押下去!”
衙役们一哄而上,尹璋三人却还在不依不饶地呼嚎,“大胆!你们竟敢对本官动手……”
一片混乱中?,苏妙漪缓缓放下衣袖,若有所思地望向站在公堂另一侧的容玠。
这位通判之?子固然荒唐,可就如此心?急,偏要在开堂前夜与人庆功宴饮么?她不信巧合,这其中?必然少不了容玠的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