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宗胤神?色巨变,还隐约带了几分不可置信:“什么意思?蘅晚玉尊您要偏袒这妖族不成?”
舟行晚想起为什么觉得这人面熟的原因了,想到当初在迷迭境里对方的步步相?逼,他也懒得给对方什么好脸色看,当即冷了下来:“是?又如何,你敢有什么意见?”
若论实力,这里一群人加着都不是舟行晚的对手,宗胤自然也知道这点,却仍有不忿:“你果真跟妖族勾结在一起了!我就说那黎青定然存有私心,女人就?是?女人,修为高深又怎么样,不还是?为亲徇私?要是?真如她?所言把你救回去继续奉为上宾,还不知要连累多少人呢!”
似乎舟行晚离开的这段时间黎青做了很?多令人不满的事?,宗胤才刚说完,他身后一人立刻接道:“就是!要我看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把他杀了,也省得后面造成更?坏的结果!”
此话?一落,方才讨伐的声音一下就?小了下来,有人担忧道:“可是我们打得过他吗?”
“打?不过又怎么样,他现在只有一个人,算上那女人也只有两个,我们这里几十个人,还怕打?不过他?”
“就?是?就?是?,总不至于有人连娘们儿都打?不过吧?”
大概是?人众容易助长气焰,才不过两句激昂的声音响起,刚才还摇摆不定的一众弟子立马像吃了定心丸一样,纷纷摩拳擦掌,要以人数之优压取舟行晚跟流毓这两个竟然袒护妖族的的性命替天行道。
舟行晚虽然嘴上不肯相?让,想着毕竟师出同门,还是?该解释一番。谁料他还没有开口,流毓已经横出一只手挡在他的前面,少女的声线不复往日清甜可爱,而是?舟行晚从没在她?这里听过的冷漠笑音:“师尊,让弟子来解决吧。”
舟行晚一顿,偏过头狐疑地看着她?。
流毓唇角牵出一抹明艳的弧度,她?缓慢抚摸着手上的长剑,问:“师尊知道,弟子最喜欢流云宗的什么吗?”
舟行晚当然不知。
他敏锐地听出流毓语气并?不像是?要解释的语气,眉头微皱,下一秒,流毓已经难等?他的回答,主动为他解惑:“流云宗以女修不适修行为由拒绝了不少女子入道,因此宗内大多同门皆是?男子,几乎没什么女人。”
她?挑起眼尾,漂亮的杏眼扫过面前一圈,果不其然算是?男人,一个女人都没看到。
因此她?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流毓在舟行晚疑惑的目光中缓缓张嘴:“都是?男人,杀起来没那么多顾忌,也就?不怕留下活口向人告密。”
少女手中的剑手起刃落,舟行晚终于意识到她?要干什么,想要出手阻止,却终究不敌做足了准备的流毓速度更?快。
只说那么一句话?的功夫,冲天刺眼的白光在散着瘴气的黑森里眩人目光,面前几十人脖颈上竟然同时多了一道血流如注的创口,而后失去头颅的具具尸体整齐划一地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砰”声,流毓走到宗胤跟前,满脸嫌恶地用佩剑剖开那人丹田取出金丹,却又转向舟行晚,露出了个无辜可爱的笑:“第一颗给师尊,师尊先吃。”
舟行晚:“……”
哪怕亲眼所见,舟行晚仍然难以想象这么割裂的行动和言语竟是?流毓说出来的,他鼻子底下全?是?那股让人生呕的浓郁腥气,又或者心底受到的冲击更?大,让他几乎难以直视面前状若乖巧的少女。
身旁的花辞镜也颤抖着抱紧了他的腿,舟行晚微微低俯下身将少年的眼睛蒙住,差点真的吐了出来:“……你就?这么把他们杀了?”
流毓仿佛受到他的夸赞,高兴地弯起了眼睛:“是?啊师尊,弟子厉害吧?这么多师兄都不是?我的对手,这要是?传出去,一定很?给师尊长脸!”
舟行晚:“……”
不是?要夸她?啊喂!
而且长脸什么的……舟行晚想象了一下众人知道真相?后指指点点的样子,心道别人不用唾沫把他淹死就?算了,还长脸?真不知道流毓是?怎么想的。
然而心里虽然这么想了,目光触及到流毓坦然的眼神?,舟行晚最终还是?把大部分质疑咽了下去,只说:“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该杀了他们。”
“可是?弟子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了弟子。”流毓道,她?见舟行晚久久不肯接自己递出去的那颗金丹,颇觉可惜地把手收回,自己将宗胤金丹里的灵气吸入丹田,顿觉经脉之中充盈不少。
她?又如法炮制,将地上剩下那些人的金丹一一剖出,轮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又问了一遍:“师尊真的不来一颗吗?很?补的,弟子还是?从您这里学到的呢。”
“……”舟行晚半点都没犹豫,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的好意。
流毓只好一个人吃了这份独食。
她?在原地打?坐调息了会儿,修炼越到后期,丹田与气海的容量越大,进步自然也就?更?加缓慢。流毓大概估算了会儿自己的情况,待将那部分灵气化?为己用,才又看向舟行晚。
这回她?脸上的笑更?真了些,虽然完全?回不到以前,却恢复了不少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烂漫:“我还以为师尊会趁弟子刚才调息之时动手。”
舟行晚只觉疑惑,正要问她?自己动什么手,转念一想到流毓刚才做的事?,瞬间了然:“怎么会?”
久久捂着花辞镜的眼睛终究不便,小孩儿眼前长时间没光,已经不安地开始扒他的手,舟行晚略一思忖,干脆施了个障眼法,将眼前这片连他看了都心生不适的森林变作?最开始的样子。
他刚才问的是?“怎么会”,而不是?“为什么”,如今又有替她?掩护之举,流毓只觉得这些天跟玉秽虚以委蛇的不适都散去不少,问:“弟子杀了他们,师尊为何不将弟子处决呢?”
“……”舟行晚也说不上为什么,他知道初遇从此不再是?同路人,他也不再拥有那个事?事?为他着想的贴心弟子,包括对方之前对他动手……桩桩件件如割他心,如果换个人,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舟行晚觉得他说什么也要报复回去。
可流毓……或许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愿意相?信他、接受他的人,舟行晚早就?将她?跟其他人划上了不等?号;又或者哪怕流毓做了那么多天怒人怨的事?,可舟行晚又觉得……她?没做错。
她?没做错,上天待她?不好,世道匀她?不公,其实就?算不抢人金丹,以流毓在修炼上的天赋,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完全?可以不必行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宗胤自然也没做错,他生来就?是?世界规则之下的“特权者”,人人教他男人如何,教他女人如何,他从小浸在这样的声音之中,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更?未曾深想过是?否还存在女子不弱的另外一种可能他被规则推着走,既是?受利,也是?受蒙蔽,他只是?从未怀疑过从小被灌输的“规则”之中,这让他在修行中得到了不少好处;他又因为信奉了“女子修行不如男子”而惹怒了惹不起的人,这是?他付出的代价,两相?冲撞,竟然勉强能算扯平了。
舟行晚站在规则之外,看得更?清楚,却不是?因为他活得明白而是?因为他从小生活在不同于这个世界的男女平等?的另一个规则之下,他比这个世界的人多知道了另一种规则下的好处,是?以身体力行,可这不代表他就?该有优越感,高高在上地以自己的思想评判别人的作?为。
说白了,流毓跟宗胤都活在世道规则的局限之下,而他也不过是?吃了一点新社?会的红利,所以才看得更?透彻而已。
换句话?说,真要有优越感也轮不上他,舟行晚看得明白二人矛盾的源头,是?因为他曾生活在那样的时代,而现在的流毓跟宗胤却完全?没有那个机会,他要怪也是?应该怪这规则,又或者先改变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再慢慢教人适应,而不是?自以为跟谁的想法不同就?沾沾自喜,以此打?压轻蔑别的不同的观点。
是?以虽然不认同流毓的做法,舟行晚却并?不因此谩骂指责,他与流毓生变是?因为流毓待他之心不纯,至于流毓到底是?谁、想做什么,说实话?,舟行晚一点儿都不关心。
所以他这回没有呛声,而是?沉默了会儿,说:“你对了,他也没错。”
流毓还从来没听谁这么跟她?说过,一时稀奇,又哈哈大笑:“还是?师尊最好了,您放心吧,弟子一定会把您留到男人里的最后一个的。”
舟行晚:“……”
他不知道流毓说的跟自己刚才说的又有什么关联,只默默拉着花辞镜离少女远了一点,心道大可不必。
两人争论期间,暗域之森内的瘴气忽然被打?散又重新聚起,如同什么东西?发生改变,连面前的树木也发生扭曲,变成了另一副舟行晚完全?没变过的样子。
流毓道:“师尊小心,是?迷障之阵起了作?用……恐怕是?妖主出动了。”
说罢,她?的目光缓缓挪移到花辞镜身上,眼中尽是?戒备。
舟行晚还没跟那位所谓的妖主见过,因此不知所以,他只觉得刚才那股瘴气变动使他施的障眼法效用变小,森森血气再度露了出来,不知发生什么,宗胤一应人的尸体已经变作?森森白骨,若不是?旁边腐烂的流云宗弟子的衣服还可辨认一二,舟行晚都要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