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行晚只觉得自己大脑深处的弦骤然断了线,理智在?这一刻丧失了正常的的思考能力,他浑身气血上涌,下一瞬, 比大脑指令先?行动的是掌上利刃,舟行晚足尖一点,整个人以难以抗衡之势直直冲向偷袭的人, 恍若浴火凝光。

玉秽早防着他, 在?察觉到舟行晚动作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丢弃了佩剑往旁边躲去。

然而舟行晚剑气如何之盛?哪怕玉秽自觉动作不慢, 也还?是没完全躲掉后?者的攻击,右手小臂以下的衣袍被割落下来, 如玉似的皮肤上也因没及时躲过而起了一道?深色的血痕。

他却并不生气, 半侧过头低看自己手上的伤,声音里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愉悦:“蘅晚,半年的静元针让你退步不少,往后?还?是要好好修行啊。”

舟行晚冷眼睨他, 双目中充满了红色的血丝, 没有搭话。

他只是迅速将注意力调回到尘轻雪身上,只见从来和婉温雅的男人身上插着一支贯穿的长剑,前胸后?背都有源源不断的血从伤口处冒出, 骇人的冷汗密布在?他的额头,尘轻雪身形摇晃,欲站不稳,却还?是强撑着低念咒语,试图维持困锁黑雾的结界。

舟行晚从来没见过这样脆弱的尘轻雪,仿佛一个眨眼就要消失在?自己面前似的。他恨极了把人变成这样的玉秽,也恨极了将尘轻雪一整个贯穿的那把凶器,可是他没有办法,既不能离开处于危险之中的尘轻雪去追杀玉秽,也不敢贸然抽出刺穿尘轻雪的剑,甚至为了不打?断尘轻雪施咒,连多?碰对方一眼都不敢,只能强忍着所?有冲动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小声问自己可以帮什?么忙。

他声音里的颤音太过明显,甚至不需要尘轻雪刻意捕捉就能让人发觉。那道?雪衣显而易见地?晃了一下,而后?尽量压制住自己身上的不适,尽量平稳道?:“阿晚……别哭。”

舟行晚一怔,这才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从眼睛里滚落到下巴上,他心里一慌,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胡乱地?把眼泪擦去,嘴硬道?:“我才没哭!”

“没哭就好。”

尘轻雪似乎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刚才玉秽的那一下没有留情?,他身上的伤太重,重到舟行晚难以捕捉他的情?绪。

但他们又离得太近,近得哪怕后?面的话不是尘轻雪说给他听的,也让他感知到了对方那宛若自语的呢喃轻话:“没哭就好,你若哭了,我会分心。”

舟行晚僵僵一怔,封闭的心口仿佛被什?么滚烫的热流温暖化?开,浇筑了他从未肯主动打?开给人翻阅的过往。

怎么会有人对他这么好呢?

这个人怎么会这么好呢?

舟行晚这回是真的想?哭了,他用力按了按眼角,咬死了嘴唇不肯在?这时候添乱,正准备平复好心情?再问问尘轻雪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另一边玉秽被二人忽视,心情?蓦然变得糟糕起来。

尽管如此,他还?能维持住脸上的笑。

玉秽虽然没了佩剑,周身却围束着不容小觑的令人感到违和的气息。他看着不远处低声诉语的两人,难言妒火从胸膛蹿至大脑,玉秽随意在?空中勾了张符推向尘轻雪他的准头很足,完全是冲着伤上加伤一击毙命去的,却被舟行晚轻易挡下,让他感到惋惜。

玉秽懒散抬眼,在?隔空对上那双充斥着血色的眼睛后?低低笑出声,心情?极好:“蘅晚在?师兄面前还?有闲暇跟别的男人说话,真是让人生恼啊。”

他这么说着,面上却无半点恼色,反而勾兑着让人挑不出错处的如同?挑衅的笑。哪怕舟行晚早习惯了他的装模作样,此时也忍不住感到被他牵引情?绪,怒道?:“你找死!”

玉秽笑道?:“蘅晚骂得好,可是你……真的敢杀我吗?”

舟行晚只恨不能把他千刀万剐,想?都没想?就怼了上去:“怎么不敢?”

“那师兄就当你敢吧。”玉秽道?,他的神色没有因为舟行晚产生半点裂缝,脸上温和的笑看上去有些?渗人。

舟行晚不欲与他逞口舌上的长短,他回想?这些?天一连串的怪事,问:“你丹田不是受伤了吗,丹珩说你还?要修养,你是怎么瞒过他的?”

还是说……想到那双遮在红绸之下的那双妖瞳,舟行晚心底渐渐发冷。

玉秽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偏过头勾起唇角,低沉的嗓音如同?引诱:“蘅晚不是已经想?到了吗,丹珩就是我的同?党,他怎么会把真相告诉你呢?”

一锤定音,舟行晚脸上彻底没了颜色,如果说他刚才还只是想?把玉秽斩了以慰尘轻雪身上重伤,那么在?听到这句话以后?,他已经想连同丹珩一起宰了。

一道?赤色的剑气却绞着沸气飞了过来,玉秽躲闪不及,鬓前发丝被割下一缕,他掠过身转去看偷袭的人,还?没看见对方身影,先?听到了一句盛怒骂声:“去你娘的玉秽,趁吾不在?在?背后?给吾泼脏水是吧,真以为你爹是你能随便编排的?”

他动作不慢,狂烈的剑混着风挥毒撒药,玉秽应是伤没好全,几招过后?落了败势,扭身一转,迅速脱离战圈。

他眯起眼,毫无后?悔之意地?悔道?:“哎呀呀,被丹师弟听见了,不能再推到他身上了。”

舟行晚:“……”

眼前状况瞬息万变,舟行晚内心惊疑不定,生怕眼前这场也是玉秽跟丹珩联合起来演给自己看的戏。旁边尘轻雪已经尽力将围困黑雾的光罩修补好,他勉力分出一点精力安抚:“阿晚别信,那玉秽惯会挑拨人心,他说的未必是真,但一旦你的情?绪真的被他牵引,那假的也是真的了。”

舟行晚对玉秽那张嘴的可怕深以为然,他实在?关切尘轻雪的伤势,又不敢多?问,这回听他主动开口,便忍不住问:“你还?好吗,怎么样了?”

“我的功体属寒,伤势周围已被冻住,短时间里还?出不了什?么事。”尘轻雪重重喘了一口,半晌才问,“阿晚……能给我靠一下吗?”

舟行晚现在?只恨不得拿自己来替他,闻言忙不迭点头,许久想?起尘轻雪看不见才问:“我站在?你左边右边还?是后?面?后?面恐怕不太方便,剑还?插在?你身上,我怕不小心动到。”

尘轻雪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哪里都行,阿晚给我撑一下就好。”

舟行晚心软得不像样子,他计算了一下自己肩膀和尘轻雪头的位置,特意腾高了一点好让对方能靠得更舒服,然后?帮着把尘轻雪的头弄到自己肩上:“这样可以吗?”

尘轻雪愣了一下,身体先?他大脑一步把头放正,然后?才忍着笑道?:“不必这样,阿晚只要在?旁边站着就好,我还?要维持这个阵法的稳定,如果身形偏移……恐怕要让他逃了去。”

原来是这样。舟行晚颇为尴尬,尤其尘轻雪明明想?笑却顾及自己的面子强忍着的样子让他的这种情?绪更大了起来,舟行晚眼顾左右,远远瞟到不远处下方云梯台上站着的几人,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他声音里的疑惑有些?刻意,生怕尘轻雪看不出他是故意新找了个转移注意的话题似的:“云梯台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天极宫的宫主还?不动吗?还?有其他宗门的宗主……话说闻人错到底干什?么去了,他怎么也不在??”

听他说起正事,尘轻雪面容也转为正色,他沉默了会儿?,道?:“剑盟身负协调九州剑宗之责,这么多?年盟中门人大多?常年奔波于大小剑宗内外,这点阿晚知道?吧?”

“知道?啊。”这件事舟行晚听他们说过,时间过得太远,他已经记不清说这话的到底是尘轻雪还?是吕品?了,只隐约记得确实有这么个事,问,“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尘轻雪逐渐收束了对那黑雾的咒阵,回忆道?:“我从八岁就开始在?各剑宗之间斡旋了,因为嘴上的禁制,老东西?特意给我挑了个同?伴,以防遇到什?么事解释不清。”

他不说禁制还?好,一说禁制舟行晚就想?起刚才好像是尘轻雪主动跟他说话的……他刚才跟玉秽对骂了这么久,还?没有过一刻钟吗?

这个想?法转瞬即逝,舟行晚下一瞬就想?到他说的这个“同?伴”应该就是吕品?,点头问:“然后?呢?”

“然后?大约十年之前,本被打?入暗域之森的妖族突然蠢蠢欲动,不止剑盟协调名下的剑宗,许多?刀宗器宗符宗药宗也被盯上,他们蛊惑修者,试图引其为己所?用,更有甚者,在?其身上下了蛊咒。”

他凝重地?看了眼面前庞大的黑雾,又低头看地?面上自相残杀的众位修道?者,清泠的眼中闪过一抹杀厉:“就是如今这种。”

舟行晚这才终于弄清了今日之变的缘由,一时愕然说不出话,许久才问:“你们……就谁也没说,就这么瞒着?”

尘轻雪点头,而后?生怕被他误会似的飞快解释:“盟主本来是想?把这件事公之于众的,可一来害怕引起恐慌,二来敌在?暗我们在?明,为免打?草惊蛇,我们只能假装没有察觉,然后?暗自调查。”

舟行晚垂头看向脚下修罗炼狱场一般的场景,心生不忍:“可是这样岂不是纵容妖族肆意妄为?如果,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