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想起,他可以在很长的时间里就只是安静看她做任何事,自己则什么也不做。
他还愿意听她心血来潮时弹的钢琴。
她父亲没有参加过哪怕一场她的钢琴独奏会。因为安布罗斯爵士是个大忙人,同时也很清楚自己的女儿对音乐没有丝毫的天分可言。
她为此努力过,她练得手都快要废掉了,但一点用也没有,而当阿莱西奥特意靠过来看她弹琴时,她甚至还总是犯些弹错音的低级错误。
他听得出来,她知道,他比她弹得好得多。
可他虽然总爱和她开玩笑,却从来没在这个问题上嘲笑过她。
这些温暖的记忆就像一根缠绕着她的荆棘,使她晚晚身体刺痛无法入睡。
她曾在听他讲述他与他父亲那些恶心的故事时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去告诉他人都是多面的,让他多想想他父亲带给他的美好回忆。她以为自己言不由衷,只是在说些他会听得舒心的东西,结果现如今,她也在不由自主地这么做,她在想念他对她的好。
他确实……很珍惜她……
他……现在过得好吗?他快乐吗?
已经这么久了,他就算真急得发疯估计也早就疯完了可以重新开始享受生活了。
她的脑海里不禁又冒出了该死的卡萨诺瓦,是的,他们意大利人就是这样的,大情圣卡萨诺瓦在离开自己的某一个情妇时也会短暂地心情沉重,但他同时也非常清楚,下一个已经正在等待中了。
这就是做个有钱男人的好处,只有她才注定不可能去割舍掉他,在那些苦乐参半的回忆中,他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痕迹,她往后一天一天地感受着这个孩子的成长,也是在一次一次地提醒自己孩子不可能是她一个人制造出来的……
她的肚子慢慢地越鼓越大。
一开始她还经常跟着黛博拉一起出门采购,或者是干点别的,但因为她一走上街头脾气就会变得格外恶劣――都不管对方跟她说什么,又是一个需要被小心照顾的孕妇,黛博拉害怕她迟早会惹出什么麻烦,然后还跑都跑不过对方,索性让她还是别出去了。
正好,薇洛整个人正在变得越来越懒散,而黛博拉也不是阿莱西奥,她能理解黛博拉是在关心她,而不是想限制她,她表现得乖得不得了。
她就这么躺着躺着,很快,便又是一年圣诞夜到了,抹大拉的大家非常兴奋,还组织了一场小型舞会。
薇洛本以为自己一个娇弱孕妇,实在不适宜参加这些,结果人人都在逼迫她,给出的理由还令她无法拒绝,大家就像爱姐妹一样深深爱着她,希望看见她。
她只能懒洋洋地换了自己最看得过去的衣服,坐在上面,等着舞会开始,看着大家穿着自己捣鼓出来的衣服,两个两个地牵着手走出来,一本正经地向她们这些人行礼。
她笑眯眯地向她们点头致意,一时间也不由得走了神,又想起了曾经的自己穿着白色的礼服站在白金汉宫里。
她那时已经和许多等待着步入社交界的女孩一起参加过礼仪训练了,他们都赞美她的行为举止无可挑剔。可当她真的到了那个走向女王的时刻,她的心还是跳得飞快,仿佛随时都要从她嗓子眼飞出来。
女王的个子非常矮小,但在她的眼中却像一座山一样巍峨,当女王说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时,她是多么的喜悦。
而现在,她这个只需向女孩们点点头的样子倒还真像是女王。
当钢琴旁的玛丽安终于弹起了音乐,早已迫不及待的女孩们立刻就笑着搂在了一起,跳着乱七八糟的舞步,看起来非常可爱。
这与伦敦的舞会截然不同。
伦敦是如此繁荣,每一个舞厅都是差不多的华丽,庞大的舞池,巨大的吊灯,数以千计的蜡烛。
每当舞会开始,音乐响起,在男士们色调沉闷的礼服之间,美丽的女士们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华服绽放出各种色彩,嵌着珠宝的项链、手镯和耳环在烛光中闪闪发亮……
即便千篇一律,也不可能会有人觉得这种千篇一律并不迷人。
她也觉得很迷人,如果她不是每次都会被它吸干精气,筋疲力尽的话,她会很乐意参与其中。
在继母的监视下,她需要与许多男人跳舞、交谈,与此同时,还必须时刻注意自己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个微笑和每一次呼吸,并将它们完美地合成一个有教养的肖像。
而最让她无力的是,即便如此,她在跳舞时照样会不小心踩到对方的脚。
她正走神间,一只手出现在她面前,是难得换下了一身黑衣服的黛博拉,此时在灯光里看起来光彩照人。
她询问薇洛:“你会跳男步吗?”
薇洛愣了愣,一时间没领会到意思。
“我想请你跳支舞,好让你不要总是这样懒洋洋地坐着走神,你现在才几个月,就算是孕妇也是需要一定的运动量。我可以跳男步,但显而易见,我比你矮不少,让我跳男步会不协调。”
薇洛笑了:“我会,我过去在舞蹈教室里经常担任这种角色。”
她没有拒绝这个有趣的邀约,顺从地牵上了黛博拉的手。
“我得提醒你,我跳舞很差,而且现在因为怀孕,我的双脚也越发笨重了,被我踩到了可千万别大叫。”
“我一定会小心的。”
但事实上,从头到尾,她根本没有踩到黛博拉,一次也没有,她很放松,很自在,她几乎一直在笑。
她们所有人都一样,想怎么跳就怎么跳,没有人会因为跳错了舞步而得到训斥。
一起重新坐下后,薇洛忍不住对黛博拉感叹:“我就像是忽然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我的朋友们身边,你说,人要是可以永远留在十七岁该多好。”
黛博拉笑道:“这种口气一点也不适合你,你现在也没有比十七岁大多少。”
“等过了年,我就快满二十一岁了。”
说到自己的年纪,薇洛不禁愣了愣,真是不敢想象,她与阿莱西奥就纠缠了三个多月,她直到现在都不过才二十岁,在法律上仍是一个未成年人。
她明明还这么年轻,正处于女人一生中的黄金年龄,可为什么她已经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活力了。
她喃喃道:“我分明才不到二十一岁,居然就开始生锈了。”
“别再说这种孩子气的傻话,薇洛。”黛博拉捧住了她仍洋溢着青春的脸,“尤其是在面对一个比你大了差不多十六岁的女人时。我现在三十六岁,我的人生还有长长的一大段路,而你的人生也只是刚开始,未来某一天,你一定会嘲笑你现在的想法的。”
黛博拉话音刚落,一个女孩已经凑了过来打断了她们的交谈:“薇洛小姐,我可以也和你跳一支舞吗?”
“等下一曲华尔兹好不好?”薇洛不愿意让人家失望,但现在响起的音乐光是听着她就已经感觉到疲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