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沈渺倒是听?得认真,还请周掌柜拿了?几样出?来给济哥儿试一试。
而谢祁还心里含着沈渺这个名字,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他瞥见她春山含翠般鲜活的眉眼,站在她身侧的宁奕竟显得如此聒噪了?。
半晌,他收回了?目光,也?悄悄地踱步过?去,站到沈渺身畔两步远,将宁奕不动声色地隔开一步,也?温言替她择选起东西来。
“……济哥儿学的颜体,宁大?说的那狼毫不大?适用。那还是用这等紫竹笔管的兼毫更好?,中等大?小的,最适宜他这个年纪书?写……”
尚岸袖手站在一旁,听?见谢祁温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下巴。
真是热闹了?。
***
与此同时。
杨柳东巷,水房排水渠里,李狗儿低着头?,捡了?根小木棍,在地上胡乱地划来划去,闷闷地对湘姐儿说:“……我实在不想留在家里了?。”
湘姐儿关心道:“你阿娘真的打你了?么?”
“比打了?我还让人难受。”李狗儿双眼空洞地扯了?扯嘴角,“我阿娘让我从今日开始,日日都要学着你阿兄那般练字、背诗、写五篇策论,从早到晚,除了?午时让我歇一歇,便如坐牢般看着我。”
湘姐儿咂舌道:“这不得把人累死?”
“阿娘说,人家沈济都能这样读,你为何不能?她说你资质又不比他差,你与他这般读,明年一定也?能考入甲舍,还要考得得比他还好?。”李狗儿呼出?一口气,他虽然年岁不大?,却已?觉着心里沉闷得像是坠了?块石头?,令他喘不过?气。
湘姐儿撑着下巴,瞥了?眼蹲在那拔草玩的有余,又转过?头?来替李狗儿打抱不平:“可是我阿兄只是这般读了?一个月余罢了?,那段时日他也?读得两眼发直,有时我们与他说话,他都不知我们在说什么,时常浑浑噩噩地出?神,阿姊便说这样不好?,后?来不许他那么刻苦了?,说是身子会垮的。你若是这般读一年,定然也?会垮的。”
??????
“可若是不做,阿娘又哭又闹,说我不争气,不孝顺,我也?只能听?她的。”
湘姐儿一张脸皱巴巴了?起来。她不知要怎么宽慰狗儿了?,于是便学着大?人的模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撑着下巴,后?背靠在排水渠,仰着脸去看天上丝丝缕缕的游云。
李狗儿也?跟着她仰头?去看。
他们人小,蹲在排水渠里,抬头?去看的天,便也?是长方?形的一块儿,今日的天碧蓝碧蓝的,像是烧出?来的一块琉璃,将他们严丝合缝地罩在了?这条深深的沟壑里。平白?的,李狗儿心里便难过?了?起来。
“为何我阿娘,不像你阿姊那般开明呢?”李狗儿蜷起膝盖,抱住了?自己。
湘姐儿想了?想,老老实实道:“我不知道啊。”顿了?顿又忍不住骄傲地说,“我阿姊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姊,自然谁也?比不上她的。”
李狗儿听?了?更沮丧了?。
他们沉默地看着天,有余则专心地拔草。她把手边的草都拔光了?,于是又开始垒石块,转身想再寻些石头?时,她忽然歪了?歪头?
排水渠尽头?延伸到地下的那个黑漆漆的洞口里,似乎隐匿着一双莹亮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
第47章 狗传人了 腌笃鲜是什么?
有余自小便干粗活儿?, 手劲极大,又因心智蔽塞,反应便总能出人意料。旁人若是见到幽壑暗渠中有双闪烁发亮的眼睛, 定然会悚然生惧, 甚至会撒腿就跑。
但有余与旁人不同,她既没有喊,也没有跑,猛地便伸手往里抓。
她一把薅住了头发似的东西?,猛地一使劲, 竟将里头不知?是人是兽的生拖硬拽了出来?。
这下闹出的动静太?大了!湘姐儿?和李狗儿?唬了一跳,望过去一瞧, 更是吓得贴墙站了起来?,两?人紧紧挨着, 瞪圆了眼吓得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有余手里抓着个瘦得柴火棒一般的小孩儿?,蓬头垢脸,褴褛的衣裳贴在身上,浑身湿漉漉的。他一被人从黑暗中拽到青天白日之下, 便以手脚蹬地,疯狂挣扎,却还是被有余铁钳般的大手牢牢箍住。
排水渠与地下沟洫相连, 一条条通向外城的护城河,里头深邃曲折,因生过逃犯躲在沟洫中的事儿?, 御街两?边的沟渠洞口是装有铁栅栏的, 里头还有一排排倒钩,便是防着有人从这沟渠里一路爬进大内去。若真有人敢匍匐而过,只怕会被钩得穿肠破肚。
但其?他地方便没有这样奢侈的布置, 平日里用几块石头堵上一半,雨天再搬开,便算用心了。杨柳东巷的排水洞也是如?此,上回下雨时搬开的石头正好好地搁在一边,甚至都忘了堵回去。
“有…有余,你抓了个什?…什?么呐?”
湘姐儿?与李狗儿?惊骇下慢慢平复,慢慢地挪了过来?。这小孩儿?太?瘦了,有余一只手便能将他摁住。他不甘而倔强地趴在地上,已经挣扎不动了,却还是喘着粗气,皲裂的手紧紧地扎进泥土里,即便力竭,也仍然不肯再被有余拖动一步。
他不仅衣不蔽体,一条瘦得皮包骨的腿还有些不自然地弯曲着。脸瘦脱了相,面皮贴于颊骨,深深凹了进去,还浑身都是污泥。湘姐儿?壮起胆子去看他,却只看清一双大得令人心惊的眼,眼里透出的光,冷而凶。像彻骨的雪。
湘姐儿?被他瞪了眼有些害怕,站起来?往后缩了缩,李狗儿?反倒已经“刷”地藏在她身后去了,探出了一个瑟瑟发抖的脑袋。
那人动弹不了,于是湘姐儿?后来?又忍不住好奇,复蹲下来?,睁大两?只眼去看地上的人。
李狗儿?真是比湘姐儿?还胆小,躲在湘姐儿?身后好半天,才小声嘟囔着:“湘姐儿?,他生得好怕人,别过去了。”
他把她往回拽了两?下,没拽动,于是他一跺脚,竟把湘姐儿?和有余撇下,自个爬出沟渠,撒丫子出去叫人了。
“娘!顾婶娘!有余逮住个贼偷儿?!”
有余仍紧紧地抓着那孩子,像一只是成?功抓住耗子的猫咪,天真憨傻的脸上带着求夸奖的傻笑。
沟渠里没有荫蔽,风拂影动,送来?被屋檐分割的阳光,湘姐儿?身上披着跳跃细碎的光影,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低下头来?,皱起小眉头,软乎乎地问:“你是谁?做什?么藏在这里?”
无人应答,这脏小孩由下而上地抬起眼,望了望干净、白皙还沐浴在光里的湘姐儿?,眼睛因习惯了黑暗而被光刺出了泪,他又垂下了眼皮。
这人比有余还像个哑巴。
沉思片刻。
湘姐儿?眯起眼,语气兴奋:“你跟我回家,我给你饼吃,再给你剃头!”
***
家里的狗爱捡东西?还没掰正呢,沈渺怎么也想?不到这坏习惯居然能有狗传人的迹象。
她不知?道家里的事儿?,还豪气万丈地在兰心书?局中大肆采购。
她开店这么久以来?,又悄然去钱庄兑了五十两?银子,与先?前攒的那些一起,深深地藏在了菜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