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山下的小径上,冯七娘领着家仆气鼓鼓地下了山,才发现?谢十一娘乘坐的车还在山脚等候,她沮丧地叹了一口气,上前掀开车帘:“十一娘,不是说了不必等我了,你怎还未回去?”
“怎好抛下你一人呀,说好了陪你给冯伯伯送吃食的。”十一娘咧嘴一笑,她把爹娘五官里带圆的部分都像来了,脸圆圆的,鼻子圆圆的,一双眼睛也是圆圆的,不算生得特别?好看,却?也很有些可爱之处。
她今日一早便求了阿娘放她一日假,与冯七娘出门逛逛。
若是往常,阿娘总要带着她一块儿理事,让她学着如?何执掌中馈。
她年?初刚过了生日,已十六了,虽说这时的女子有早成?亲的,也有十九二?十才成?亲的,但家里也已开始替她相看夫君了。郗氏这大半年?对她也变得严苛了起来,以往还会纵容她出去玩闹,或是去庄子上游玩小住,甚至带上家仆去幽州舅舅家住都无妨。但自打今年?过年?后,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单独出门玩了。偶有出门时,也是跟着母亲去参加相熟人家举办的宴会,或是乘着马车去家里经营的铺子里收账,再或是去城郊的谢家粮仓清点新交上来的粮食。
压根不曾好好玩过、逛过了。
她兴奋地说:“一会儿你陪我去金银铺取新打的簪子,咱们买再买上些茶汤,去州桥上看杂剧如何?听闻有人新写了个戏叫《王相公休妻》,说是唱得动听又有趣了。”
“都听你的吧。取东西也好,看戏也罢,我此时也不愿回家……看到阿娘辛苦,我又帮衬不上,心头更是难过。”方才冯七娘听见谢十一娘提到她爹,想到家里头乱糟糟的,祖母越老?越痴傻,不认人不说还总用拐棍打人!她知道她不应当讨厌祖母,可心里却?更心疼莫名?挨打的母亲。冯七娘不由心绪沉闷地叹了口气,对十一娘的提议也提不起什?么兴致,即便答应了,上了车之后还是闷闷不乐。
“七娘,你何必自苦呢?爹娘的事便交给他?们自去烦恼,我等既然?帮不上,便照料好自己便是。”谢十一娘歪起头,她这个年?纪最是嫉恶如?仇,因此抱着胳膊哼了一声道,“尤其别?为你阿爹烦恼了,你什?么都想着他?,他?却?只想着自个的书,连好不容易从沈记买来的速食汤饼都送去了,他?领情么?瞧你这模样便是碰了壁,回头你再不要理会他?。”
冯七娘黯然?低下头:“说不理了,又怎能真的不理会?那可是阿爹啊。我知道你是为宽慰我,但日后千万别?这么说了,我知晓你的心是好的,可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说你不孝可怎么办?”
“我知晓,所以我只与你说真心话。这话也不是叫你一辈子不理会,你总要给他?点教训。我阿娘说了,身为女子不能一味贤惠,没点儿脾气,便会被当做软柿子欺负。”谢十一娘气势汹汹地鼓着脸颊道:“就?好比,我那可恶至极的阿爹,他?竟然?今早将家里剩下的速食汤饼都搜刮带去了官衙,说是要请同僚饱餐一顿,气得我发誓三日不与他?说话!说到做到!”
说到那速食汤饼,谢十一娘也馋得很,她今早起来本想冲泡一碗,结果命橘荔去灶房取,方厨子却?无奈地摊手说都被阿爹要走?了,什?么都没了!连篮子也拿走?,真是连个饼屑都不剩。
那一刻,谢十一娘真如?天?塌了一般。
幸好九哥儿与那沈娘子相熟,她缠了又缠,九哥儿才让周大再去沈记买些来。
这几日那沈记汤饼铺门槛都快被人踩踏了,每日来买速食汤饼的人都排到金梁桥上了。沈娘子一人又实在做不了那么多,最后放出话来,每日只卖两百个汤饼,可却?还是供不应求,后来竟有些闲汉早早便在铺子跟前等候,一旦沈娘子开门便蜂拥而上,一次便买上十几二?十份,之后再向其他?没买到的人高?价转卖。
九哥儿说,沈娘子说这叫“黄牛”,谢十一娘不明所以,或许……是因为这些闲汉倒卖汤饼的样子很像黄牛群被惊扰之后四处奔突的模样吧?
不过,昨日沈娘子又新增了规定,每人每日至多买上三碗,还给大排长龙的食客发竹签,一根竹签代表一碗,竹签发完,后头的人便不必浪费时间排队等候了。
还有些铺子也渐渐开始仿照沈娘子做油炸速食汤饼,但他?们不知那油炸汤饼的配方,有些人炸得面又黑又焦,有些人炸得面怎么都泡不开,又熬不出沈娘子那等好滋味的汤底,如?今仍旧还是只有沈记
春鈤
的汤饼又好吃又方便。
汤饼啊汤饼,十一娘从不知晓自个竟会这样爱吃汤饼。
如?今不过想想,她都饿了。
谢十一娘瞄了眼冯七娘还是怏怏不乐的脸,小声道:“不如?我们先去沈记吃东西吧?她们家这时辰应当已卖完速食汤饼了,但九哥儿说沈娘子做的其他?汤饼也很美味的,可以去尝尝。”
冯七娘垂头道:“我没胃口。”
“你这不与你冯伯伯一样了么?遇上事儿便不吃东西怎么能行呢?听我的,吃一碗热热的汤饼下去,若是还能吃得出点汗水,你一定从里到外都舒坦了。”谢十一娘见说服不了她,便转了转眼睛,使出了杀手锏,有些高?深莫测地道,“九哥儿说不定也去了呢,我今儿都瞧见他?出门了。”
说到谢祁或许也会去,冯七娘眉眼才微微松展了些,有些羞赧道:“那…便去尝尝吧。”
太好了,听九哥儿说沈娘子的铺子里还有一道绝妙的“糊涂汤饼”,她倒很想尝尝呢!于是谢十一娘兴冲冲地吩咐外头跟车的家仆,命其调转车头,直往金梁桥畔的杨柳东巷而去。
而正被谢十一娘心心念念的沈渺,正趁着午时人少,一脸发愁地坐在顾婶娘对面,听她细细地说如?何去“行老?”处雇工她实在受不了了,她已经连续三四日洗碗打扫到三更了。
虽说这几日生意红火,这钱罐子装满了甚至都已溢了出来,如?今还不得空细数,但她大致估算,应当挣了有十多贯了。
钱虽然?多,可这也太辛苦了!她与济哥儿、湘姐儿三人应付这些日子,三人都像个陀螺,睡不足头脑便会木,这两日连她也摔了碗、打碎东西、送错面饼出了不少岔子。她吃些苦头倒也罢了,两个小的,正长身体的时候,也是累得脚步虚浮,那便是造孽了。所以今日她好说歹说,把湘姐儿和?济哥儿都赶去书局那歇一日,不许他?们留在家里干活。
雇人,她是一定要雇人了。
方便面如?此受欢迎,是在她意料之外的。毕竟这东西吃起来方便,可她做起来可不算太方便!花费的功夫比正经的面条还要多。做面饼前,先要揉面醒面拉面,再将面条煮到半熟,放入凉水中过凉,之后沥干水分,这一步省不了,只有这样一冷一热的刺激,才能让这面条经过油炸之后变得无比脆爽有韧性。
之后在已经沥干水分的面条上加上花椒、盐等秘制调料,这时才开始炸面。炸面也得耐心,油温五成?热左右便要抽柴转小火,将盘成?圆形的面炸到定性,再轻轻地翻面继续炸。
遑论还要熬汤底、烘烤蔬菜碎,卤蛋、卤肉呢?
她因上辈子的经历,已算是手脚格外麻利的人了,但也无法大量供应。
如?今这阵热度已持续有几日了,虽在十分缓慢地平息,但每日专门来买方便面的人还是不少。生意要做得长久,便不能这样勉力支撑,现?在为了每日能供应上这两百份方便面,她的早点摊与其他?面几乎都快要停售了。
震惊的是竟然?连“黄牛倒卖”都出现?了,她总觉着这样不能良性循环下去,很容易如?泡沫般崩盘。
如?今方便面火热是因为吃起来新鲜方便,但一种吃食出现?得久了,总会有人喜爱有人不喜爱,如?同人一般,是做不到人见人爱的。她能预料得到,这样的热闹情形定会回落,她不能单靠这个过日子,还得保证店里菜品的多样化,并且能顺畅运转才行。
否则一旦被人仿制,会更糟糕。
但被仿制又是一定的。在大宋,知识产权保护全靠道德约定,比如?会在刻印书籍时注明此为某某书局刻印,禁止翻刻。但这不过是徒劳,并无正规的法律保护。如?沈渺或是杨老?汉这般的“手艺人”则全靠家族内部或是师徒之间秘密传承,才能保证优势。
不过这事儿连后世都难以杜绝,更别?提千年?之前了。华夏大地数千年?来,在仿制这条路上又一向是天?赋异禀的,沈渺可不敢小看劳动人民?的智慧。
总有一日这方便面的做法会被人破解,所以她要提前为那时候做准备。
这准备工作,落到细处,便先从雇人开始吧。
她要把自己的双手从繁琐重复的杂活里解放出来,专心做好吃的,做越来越多样的好吃的。
打铁还需自身硬,好手艺才能永远留住食客。
顾婶娘也知道她的困扰,听说她有意雇工,很是赞同地点点头,为她解释道:
“如?今这内城中有十余家行老?,我寻的是张牙子,他?人还算厚道,你要寻怎样的人细细地交代他?,他?便会替你去寻人,约莫半日光景便会带四五人来与你相看,若是相不中,他?便再去寻摸。若是相看中了,谈好工钱,他?会寻个相熟的讼师来起契书,这就?成?了。”
顾婶娘一边缝制衣裳一边瞅了瞅沈渺眼下熬出来的青黑,“不是婶娘说,你开张前就?该寻个人了。”
沈渺苦笑:“哪里知道突然?便这样了。”
从小便见识过各式各样、各种口味、不同品牌方便面的她,还是小看了古人对这类食物的狂热。或许上辈子的世界,方便面问世于日本时,也是如?此风靡全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