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1 / 1)

里?外静悄悄,沈渺又干完了活,百般无聊地撑着下巴,日头透过窗棂,一格一格地照在?她身?上,太暖和了,她便也趴在?灶房里?的条案上打瞌睡。

不知是不是看到?了那对母女的缘故,她梦里?似乎也回?到?了上辈子的幼时,她踩在?板凳上偷摸着煎爷爷新买回?来的带鱼,她从小学?厨就此别人快一大截,偷吃的时候,都?是她主厨,几个堂兄弟姊妹围在?灶台边举着筷子等。

阳光是橘色的,因此这陈旧的梦境里?也全被?染上了橘色,最后她们几人坐在?厨房的地板上,吃光了好几条带鱼,咸得?满屋子找水喝,被?爷爷奶奶有一个算一个臭骂了一顿,但他们这几个熊孩子相互看了一眼,挨了骂还哈哈大笑。

直到?日头渐渐西斜,她才被?指节轻轻扣在?半墙柜台上的“笃笃”声吵醒。

醒来时她都?还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毕竟她真的很久没有再?梦见上辈子的事了。

带着脸上压出的几道?歪歪扭扭的红印子,沈渺无知无觉地拢了拢松垮的发髻,迈着有些迷蒙的脚步,撩开了半片帘子。

没想到?来客似乎正想探头看看里?头有没有人,因此沈渺一撩开帘子,便对上了一双清冽透亮的眼睛,吓得?她与?来人都?猛地往后一仰,双双拉开了距离,这才看清是谁。

眼前,是头戴儒巾,身?着对襟直领大袖,淡雅朴素风姿翩然……但拄着拐的谢祁。

视线再?往下一点,是两只手扒拉着柜台,仰着脸笑的砚书。

沈渺彻底醒了:“谢九哥儿?!”

“嗯,沈娘子,祝你开张大吉,日后平安顺遂,万事胜意?。”谢祁视线从沈渺脸上的红印上滑过,眼底蕴起一点笑意?,示意?砚书捧上一瓶插了茉莉的长颈白?瓷瓶,他接过来,顺手便替她摆在?柜台那木雕财神旁边,“我阿娘院子里?的茉莉开了,一夜间便满院馨香,我瞧着好,便折了两枝,借花来贺。”

两枝?何止是两枝,为了选插瓶好看的花枝,九哥儿蹲在?那儿左一剪刀右一剪刀,险些没把大娘子悉心养护的茉莉花剪成秃头。大娘子午睡起来看见满地花叶零落,气得?一把抄起门背后的郗家长棍,冲到?前院将宿醉未醒的三哥儿打了一顿,打得?三哥儿晕头转向,只会抱头鼠窜地说娘我错了……

可怜的三哥儿,因素来不正经,如今蒙冤受打。

砚书挠了挠头,没有揭穿自家主子。

“九哥儿太客气了,你下回?来可别带东西了,再?说了你昨日不是已遣了砚书过来送了贺礼了吗?哪有又送一回?的道?理!不过,你的字写得?真好,挂在?我这小店里?都?有些委屈了它们了,这事儿我还没谢过你呢。还有,听砚书说你受伤了,怎么还出来了?”

沈渺往墙上两幅字努了努嘴,又福身?谢了一遍,低头时正好看到?谢祁那只露出袍子外的小腿,小腿裹着纱布夹在?两片木板里?,她便又添了一句关心,“你的手好了么?这腿瞧着严重?,可要当心,人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当多卧床歇息才是。”

“这手无妨,擦了两日药油已好了。”谢祁面不改色地道?:“正是出来给腿换药的。”

砚书又偷摸在?心里?嘀咕:原本分明是请赵太丞家的老郎中每日上门来换药的,但今儿九哥儿非说闷得?慌,与?大娘子禀告后,便说他不如自个坐车出门换药,也好透透气。

结果换药换到?沈记汤饼铺子来了。

砚书在?谢祁身?后撇嘴时,谢祁也已将沈娘子的铺子从梁上垂下的灯笼夸到?了地上铺的青砖。

谢祁夸起人来引经据典,还句句都?不重?样,虽不是那等夸张直白?的溢美之词,但还是让沈渺听得?都?脸红,忙道?:“你们午食可是只吃了点心?如今饿不饿?九哥儿帮衬我良多,这些日子我总想着要谢你,却又实在?不知如何谢你,不如给你做一碗汤饼吧?”

谢祁没有推辞,砚书更是满心欢喜,主仆二人便捡了一张离柜台最近的桌子坐下,笑道?:“那便麻烦沈娘子了。”

“不麻烦,你坐着……我想想,你还伤着,不好吃口味太重?的,怕冲了药性,不若我给你们做糊涂汤饼可好?”

谢祁抬眸看向她。沈娘子似乎不知自己有个习惯,每当心神松弛之时便会不自觉露出笑来,而她笑的时候总习惯先弯起眉眼,又自然而然地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她从不如其他女子一般以帕子或是扇子遮掩唇齿,要维持贵女的体面与?“笑不露齿”的风仪,她似乎从不想这些,想笑便笑了,脸颊透粉,眉眼弯弯,衬着午后的阳光,显得?如此明眸皓齿。

也总让他想起,谢家有一处山水庄子里?,那仲夏庭园中,接天莲叶无穷碧之中摇曳的一枝荷。

阳光慢慢从天心往西移去,斜斜地洒满了长街,也慢慢溢满了沈记这小小的铺子里?。谢祁长久地望着她站在?暖黄色的光里?,不由也跟着一笑:“嗯,有劳了。”

他不知什么是糊涂汤饼,此时此刻,他竟也变得?糊涂,不愿多问。

唯有砚书满脑子都?是吃食,好奇地跟上去:“沈娘子,什么是糊涂汤饼?奴奴竟闻所?未闻呢!”

“等我做好了,你便知晓了。”

沈渺笑着眨眨眼,扭身?便进了灶房。

糊涂面之所?以叫糊涂面,自然是有什么放什么,以往人穷,粮食不够吃,便用各种蔬菜、野菜来凑数,手边有什么,锅里?便会出现什么,它和疙瘩汤一样,营养丰富,还有养胃的功效。

但后来沈渺去中原地区试吃那些大酒楼里?的糊涂面时,这道?因贫苦而诞生的菜也变得?格外精致了。可不是糊糊弄弄便了事的,人家大师傅做出来的糊涂面非常讲究,面是手擀的,还要专用太行山的小米熬,再?放入各式各样的好菜好肉,最后再?下面条,一碗糊涂面能熬得?又稠又香又好吃又营养。

沈娘子没说何为糊涂汤饼,直让砚书心里?猫抓似的,他不由踮着脚,用脑袋顶开了帘子,趴在?柜台边看她忙碌。

谢祁便也顺势看到?了她忙碌的身?影。

“沈娘子,你的灶房好干净啊。”砚书看了会子突然大声感叹,莫说这样的小食肆,便是谢家的灶房,有时方厨子忙碌起来未及收拾,灶房里?也能污秽得?不堪入目,不仅有满地脏水来不及扫,还四处都?是菜叶、蛋壳,条案上的肉菜也堆得?乱无章法。

但沈娘子的灶房不仅锅灶碗筷整洁,条案上一盆盆一碗碗,整整齐齐地摆着沈渺做汤饼要用的各色小料。蔬菜、肉类切好洗净,罩在?竹罩子里?,连面团也揉好了在?醒面,多余的菜全都?收拾干净,垒在?角落的菜筐和木架子上。墙上还多钉了一整块的木板,板子上排列着整齐的木楔子,锅铲、勺子、刀具都?在?手柄处绑了麻绳,挂在?了墙上。

这灶房里?虽然堆满了东西,却纤尘不染,井然有序,连抹布都?刷洗得?干干净净,一块块或是挂着、或是叠成方形放在?桌角,让人看了便十分舒心。

砚书越看越觉着不简单,伸长脑袋瞥见了菜筐里?的蔬菜,更是啧啧称奇:“沈娘子你怎么连筐子里?的萝卜都?堆得?整整齐齐?”

这条案对面的木架子上放了好几个藤编筐,筐子里?堆了白?萝卜和胡萝卜,竟然不仅按颜色分开堆放,还每颗萝卜都?是带叶子的萝卜头朝同一个方向,一层一层垒得?整整齐齐。

沈渺被?砚书说得?也探头一看地上的萝卜筐,跟着一笑:“这不是我垒的,是济哥儿垒的。他每日都?帮我收拾灶房,这灶房能这样干净,一是做饭菜的习惯要好,一边做要记得?一边收拾,二便是济哥儿懂事儿又勤快,他只要回?来,便会过来帮忙。”

她做饭已经习惯收拾了,以前她爸爸和爷爷的后厨规矩比这要严多了。毕竟厨房里?的卫生是头等大事,要是帮厨的小徒弟敢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满地菜叶子,肯定会被?锅铲敲得?脑袋开花。

砚书感慨不已,还认真地点头道?:“也该叫方厨子过来瞧一眼,好生学?学?。他身?为疱厨,便是太不拘小节了些!”

谢祁倚着柜台,视线却停留在?沈渺飞快切菜的手上。沈娘子的手绝称不上“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她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匀称,细细的淡青色的筋脉会因她用力而在?肌肤下起伏,甚至习惯握刀的虎口处还有一点薄薄的小茧。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的手因习武与?总是受伤,也生了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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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却是大不一样的。

他正细细地欣赏沈娘子煮汤饼的身?影,心里?好似也弥漫着浓浓的烟火香气。她同时开了两个灶,一个锅里?现炒花生米,一个锅里?熬稠稠的汤,做起来有条不紊,忙中不乱,简直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女将军。

真厉害呐沈娘子。谢祁想到?自己五谷不勤,只会读书写字,实在?自愧不如。

正瞧得?入神,忽然有个高大黝黑的身?影推着三缸酒闯进了半掩着门的沈家后院,还很熟稔地直接走进了灶房,出声唤道?:“大姐儿,你定的酒给你放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