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1 / 1)

湘姐儿做了个鬼脸,重新坐回去吃了。

沈渺趁着?倒酒的功夫,顺带把灶房里和豆腐一块儿咕嘟的鱼汤端了出来,特意放得?离陈汌近一些:“小汌多?喝汤,烤鱼的鱼肉还?是咸了点?儿,你腿还?没好,少吃。”

几个孩子自己?在?旁边的一桌,守着?一大锅不辣的烤鱼,他们这一锅没有放花椒,沈渺还?特意用干锅煎的,也就没怎么放油,几个小孩儿吃不了太辣,也是怕陈汌吃不了。因此这一锅做出来是豆豉味的,干煎出来后酱香极浓,又是另一种鲜美风味了。

沈渺只嘱咐了他们一句别烫着?,仔细骨头,便由着?他们自个吃。沈济自己?先挟一筷子,烫得?哈气,又忙给湘姐儿、陈汌挟一筷子,还?记得?给俩弟弟妹妹挑鱼刺少的鱼肚肉。

湘姐儿也是吃得?着?急忙慌,烫得?一边“哈哈”地张着?嘴,又忙不迭要去挟下一筷子,屁股有一半都悬在?半空,捧着?碗里的馋着?锅里的,一个劲问?:“阿兄,汤饼熟了吗?”

她好想吃一碗这满是汤汁的速食汤饼,把汤饼往里头拌一拌,每根汤饼都裹着?汤汁,闻着?就觉着?好吃极了!

沈济另取了一双筷子,搅动了一下鱼身下的汤饼,挑出一根来试了试,汤饼吸饱汤汁,香溢齿颊,好生入味,煮得?正好!他赶忙咽下去,招呼妹妹将碗递来:“好了好了,给你盛。”

湘姐儿飞快递上了自己?的碗,顺道伸手帮陈汌的也拿来递过去了。两人很快得?到一碗吸饱了鱼汁的汤饼,沈济还?给他们每人又挟了一大块鱼肉,铺在?汤饼上。这样烫熟的汤饼爽滑劲道,吃一口汤饼,再吃一口鱼肉,皮焦肉嫩,油脂微渗出后又融在?那一根根汤饼上,鲜醇交融,两个孩子都吃得?头也不抬。

陈汌一直没吭声,筷子下得?飞快,舌头熟练飞快地抿掉骨头,吞下去后也忍不住露出满足的神情。

湘姐儿好吃惊:“陈汌你剔骨头好干净啊。”

她很努力了,可吐出来的刺上还?总是会有鱼肉,给她心疼坏了。

陈汌愣愣地热气氤氲中抬头,竟不知?怎么回答。

在?还?没被沈家?救下之前,他被装在?麻袋里,捆扎住手脚,每天仅有吃喝拉撒时才会被解开一会儿,那时他一日只能吃一块饼子。他实在饿了太久了。后来,那拐走他的络腮胡之所以不捆着?他了,是因为他的腿已经断了,连跑也跑不了多?远。

络腮胡不止拐了他一个人,他有好几个麻布口袋,里头装着?有男孩儿,也有女孩儿。他时常会凶狠地问?他们自己?叫什么、家?在?哪里,若是他们能说出来,便会狠狠地打他,直到他们下次因害怕挨打而再也不敢说。

他还?会给他们取新名字。

后来真的有些孩子,慢慢不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了。这时候,络腮胡便会哼着?曲把他们卖了。

陈汌是里头最倔的那个,他每回都仇恨地看着?他,清清楚楚地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也就挨了更多?的打。所以他成了里头唯一被打断腿的、也是最后一个被卖掉的。

等到了汴京,终于有了逃命的机会,他拼死滚下排水渠,拼命往里爬往里钻,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有这样的勇气。他年幼懵懂,却天生是个硬骨头,不肯妥协也不肯放弃。

所以直到今日,他虽然也忘了许多?,却仍然记得?家?大致的模样,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他家?住在?水边,他自小便会吃鱼,阿娘时常会买来几条小小的稻花鱼,家?里每人蒸一条,他与爹爹每次都能完整地剔下一整副鱼骨。

他的亲阿姊与弟弟吃鱼都不如他。

陈汌又垂下头去,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在?沈家?这几日,是自从?离家?以来,他过得?最好的日子,能吃饱能穿暖,不会挨打,夜里也不必害怕随时被提着?脚卖掉。

陈汌其?实还?是会被开门?声惊醒,但他已不会吓得?缩起来了。

因为,他已能听出沈家?阿姊的脚步声。她夜里忙活完,便会轻轻地推开房门?。沈家?的木门?是新做的,门?轴只会发出十分轻微的“吱”声。这样的声音是吵不醒人的,但陈汌不知?为何,即便睡着?也总能听见。

之后,沈家?阿姊会蹑手蹑脚进?来为他和济哥儿盖被,还?会担忧地轻轻摸一摸他的额头。她似乎很害怕他因腿伤而发热,总要摸了摸,确保没问?题,才肯放心回去歇息。

这些他都知?道。他只是闭着?眼,假装睡熟了。他下意识觉着?,这样或许能让沈家?阿姊更放心一些,少为他操心,于是他哪怕时常疼得?睡不着?或是夜里疼醒了,也不想让人知?晓。

他出神时,湘姐儿正和济哥儿抢一块儿煎得?最焦香的鱼皮。湘姐儿生得?胖嘟嘟的,扒在?济哥儿身上嬉笑打闹,最后把济哥儿都压趴在?桌上。

济哥儿被她闹得?笑得?浑身都没力气了,认输地把那块鱼皮放进?了她的碗里,她才善罢甘休。

谁知?,湘姐儿转手便将那块鱼皮挟到了陈汌的碗里。

陈汌看了眼碗,又看了眼湘姐儿。

湘姐儿眼睛很大很圆,像黑葡萄似的,笑起来却又弯弯的,和沈家?阿姊特别像。但沈家?阿姊的笑更多?像温柔的水波,像家?门?口那平静的河流。湘姐儿因生得?更圆乎些,笑起来是甜丝丝的,像多?加了一勺蜜的酪浆。

“我好不容易抢到的,给你吃。”湘姐儿得?意地左歪歪头又右歪歪头,然后挪动着?屁股蹭到他身边来,伏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陈汌,你是不是想你爹娘了?”

热乎乎的气息,还?夹着?一股烤鱼味,拂在?他的耳边。

陈汌被问?得?又是一呆。

湘姐儿却又一字一句,自顾自的,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地说:“我也好想我爹爹和阿娘。可大伯娘说,他们早就去天上了,这辈子都见不着?了。可是你不一样,你爹娘还?在?,指不定他们也在?找你呢,总有一日你还?能见到的。只要还?有相见的希望,就比我们三个都强多?了。”

她声音软软的,挠在?耳边痒痒的。

“所以你别想家?了,多?吃点?,我们一起快快长大吧。”湘姐儿伸出她满是烤鱼味的胖手,抓住了他又瘦又满是疤的手,“等我长大了,我会变得?像阿姊一样厉害,我变厉害了便再不会偷偷地想爹娘了。等你长大,你爹娘说不准也找到你,把接你回家?去了。”

“不过……你爹娘日后若是来接你了,你可别把我忘了,要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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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写信。”湘姐儿捏着?他的手指,黑葡萄般的眼睛饱圆,她认真地注视着?他,“拉钩。”

胖而白的小指头勾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摇晃,他的心猛地窜起一股压抑许久的酸涩,那酸意熏得?他喉咙发紧眼眶发涩,他拼命地眨着?眼,才把眼泪憋回去。

慢慢的,他总算把那股想哭的劲忍过去了,低低地“嗯”了一声,他也笨拙地蜷起了自己?的小指,搭在?湘姐儿柔软的手指上,“我不忘,我给你写信。”

“我在?跟阿兄学写字了,以后我也会给你写的。”湘姐儿咧开嘴,又笑了。

两个孩子稚气地许下约定,更因此紧紧挨在?一块儿,肩抵着?肩,手拉着?手。那些隐藏在?心底,平日里不会时常想起、也似乎不好意思?对兄长、对大人述说的沉重思?念,便在?这热气腾腾的夜色中?,像是两根相互依靠的藤蔓,全勾在?了彼此的指间。

***

沈渺起初并没有发现?两个小孩儿之间有什么变化。自打那天烤鱼得?到顾家?人的一致好评后,她便开始忙活在?铺子里上烤鱼这个新菜的事。

她反复试验斟酌了烤鱼的配菜、调料、汤底的用量和搭配,连着?做了好几次,把一家?人吃得?连打嗝都全是烤鱼味,好悬没吃上火,她终于试出了最完美的比例,算是完美复刻了后世夜市大排档的独特味道。

之后又比对了好几家?鱼铺子,最后还?是选择了狸花猫所讨食的那家?鱼铺子作为供货源。不得?不说猫猫严选还?是有道理的,在?汴京城中?打下那么大江山的它知?道哪家?鱼最新鲜,也知?道哪家?鱼铺子的店主心地最好、最厚道,后来沈渺与那家?鱼铺子谈好了长期供应的批发价钱,鱼铺老板很高兴,因为铺子里一直是花鲢鲈鱼之类卖得?好,他塘里好多?草鱼长得?又大又卖不出去,如今正好能供给沈渺,便按比平常售价便宜三成半的价钱出售,他能多?卖鱼挣钱,还?能清掉一个鱼塘,双赢!

还?包杀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