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1)

第四十七章 伤信

此后我没有在张辉他们或者我家人面前表现出我的悲伤,表面来看我已经放下和接受了这件事情。我把李询送我的专辑又小心的装了起来,和那一堆书籍放在一起。

我开始自己学会做饭,公司的食堂真的是难以下咽。

元旦到来的前夕,我们公司做了个总部和分部友好交流的活动,每个人都要相互赠送一张贺卡。互赠贺卡好像是日本传统的礼节,总部希望分部的同事也能一起参与。

和我互赠贺卡的日本同事是一个很温柔的女生,我们在邮件里互相问到了对方家庭的收件地址,这个活动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双方将卡片邮寄之后,就开始等待。

我现在喜欢也擅长等待。

大约过了 1 个月不到时间,她发邮件兴奋的告诉我,贺卡应该已经到了,让我记得去取。

那天我下班很晚,我在小区找里信箱找了很久,因为从来没有收过信,我连小区的信箱设置在哪里都不知道。但是想到马上就可以收到远洋而来的贺卡我还挺兴奋的。

我是在我们小区五栋的楼底找到信箱的,但是信箱上锁了。我垫着脚眯着眼睛在投递口里确定里面是否有信件,透到那个窄小的缝隙,发现里面确实有。我急忙跑到物业去拿信箱的钥匙。物业办公室只有一个大叔在值班“什么钥匙”大叔一脸茫然的问。

“就是五栋楼底下的那个信箱的钥匙,信箱的钥匙”我解释着。

“信箱?现在谁还写信啊?”大叔说着但还是帮我一起找着钥匙

我和他一起在物业那个小小的办公室里找着钥匙,办公室的空调打的很暖,让人犯困。

我们找了很多抽屉都没有找到,于是我提议“大叔,要不咱们打电话问问”?

大叔走到座机那边,看着桌子透明玻璃底下压的一张电话号码的纸张,他用手指顺着一个一个看,最后手指点着一个号码拨了过去,然后把电话递给我“丫头,你来说,我说不清楚”

我把电话接过来,那边声音很快传了过来,我把情况细说了,那边思索了一下“陈小姐,你在保安亭那边放保安服的那个柜子最下面的抽屉看看,那边还有一大串钥匙,你看看,那边没有的话,估计就真丢了,主要这个东西现在也没有人用了”

“好”我回复他“我现在就去找”

我和大叔打了个招呼,自己跑去保安室去找,谢天谢地,我在那一堆保安服下面看到了一串圆型的钥匙圈,上面很多钥匙都已经生锈了,一看就是很久没人动过了。我仔细的辨认着上面的楼栋号,圆珠笔标记的字已经褪色了,最后在值班保安的一起辨认下,我成功的找到我那一间信箱的钥匙。

拿上钥匙后我飞快的奔向五栋信箱处。

我将钥匙插进信箱锁孔,转动了一下,信箱门被卡住了,里面好像被塞得很满,我不知道那个日本女生给我寄的贺卡是多大的,我用手锤了一下信箱的外部,听到了信件坠落下去的声音,然后我顺利的打开了那个不知道尘封了多少年的信箱。

信箱确实被塞得满满当当,我一件一件的往外清,里面大部分都是广告传单,很多已经积满了灰尘。我很快就发现了那个女生寄过来的贺卡,贺卡用信封封着,上面有日本的邮戳,我把贺卡仔细收起来,打算回家再拆开。

之后我拿着那一大堆无用的信件走向垃圾桶那边,我一边走一边清理,然后在那一堆纸张的底部我发现了还有一封用信封装着的信,我摸了一下,是很厚的一份信。我把它抽出来,借着小区昏暗的灯光,我看到了那封雪白信封上面写着的两个字,我愣住了。

雪白的信封上 I 写着「陈橙」

那是李询的字,我认得。

那刻我甚至失去了走回家再拆开信的耐心,我将手里其他的垃圾快速扔掉,拿着那封信走到小区距离我最近的那张长凳上坐了下来。

小区枯零的树木和昏暗的灯光让冬季显得异常萧瑟,长凳很冰,带着一些潮湿。我坐在那里缓慢轻盈的把信拆开,将信封内厚厚的一沓纸抽了出来,最底下是两张陈奕迅演唱的门票。

我深吸气,在路灯下把纸张徐徐展开。

信的前两行全部是我的名字,他的字写得及其端正,一笔一划,字字刚劲。我想到他写我名字时候的心痛。我的眼泪根本无法止住。

那是李询去世的半年之后,我第一次流出眼泪。我还拥有能流出眼泪的眼睛。

我继续往下看:

「陈橙

我是李询,我只能在我还清醒的时候给你写下这封长信,信会比较长,需要多耽误你一些时间了,不好意思陈橙,我失约了,没有去接你。」

他连写信都这样的温柔,我的阿询。

我继续向下看,他写道 :

「陈橙

我现在想到第一次发现你的有趣,是我们第一次对视的时候,陈橙,我梦里的这个场景出现的是最多的。你不服气的抬头看我,你知道我在你眼里看到了什么吗?我看到我自己,没有表情没有热情的一张脸倒映在你眼里,我很不解,你为什么要这样盯着我看。我看向你,你不是这样的,你的眼里全是对我的好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这样的人充满好奇,你端着水杯,水接的很满,却一口水没喝,我记得你好像是有两个梨涡的,我往下看,你察觉到了我视线的变化,你又把头抬的更高了一点,好像是和我较劲一般,我内心在那刻被触动了,你那种表情,是我见过最倔强最充满生气的一张脸。

我也很渴望成为这样的人。陈橙,可是我没机会了。

我是八岁的时候失去这样的机会的,我挣扎了,对抗了,直到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做不到。陈橙,我想告诉你,我从没有抱怨过自己的出生,家庭,背景,这些不过都是人生外面裹着的一层包装纸而已,这些我其实早就很明白了。

所有的外在的东西我并不在意,我未觉得自己需要对自己的贫穷,家庭以及母亲感到卑微和难过。这些都不足以攻击倒我。我很明白,这只是苦难。苦难不可怕,可怕的是痛苦。

可是命运没有给我一丝机会,兜兜转转,它在我和我阿妈同样年纪的时候,依然选择了我。命运选择了我的灵魂,选择了我的精神,选择了我这个身体做载体,它再次锁定了我,这次不同于其他任何东西,我甚至无法反抗。

人不可能控制自己的精神,陈橙,你能理解的对吗?

陈橙,你经历过绝望吗?我第一次经历绝望的时刻,就是我陪你看烟花的那一次。我抱着你,喊了别人的名字。那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记忆会出现错乱,和我阿妈一样。医生说精神遗传不可治疗,目前只能吃药抑制,后面根据情况,可能还会有更激进的治疗手段。如果变得更严重的话,我也会变的喜怒无常,幻听,幻视,冷暴力,还有失去感知力……或者更多。

我在想,人的灵魂如果全部更改,那我还是之前的自己吗,我还是李询吗?我会伤害你,我会控制不了自己吗?我可以伤害自己,但是我不能接受我会伤害你。

我站在我阿妈的立碑前,我阿妈去世的时候那么年轻,她立碑上的照片是笑着的。我站在那里看着她,我真的觉得我的运气差了点,但是想到你,陈橙,我又觉得我的运气已经好过这世间所有的人了。

你在玻璃上写下我名字的那一刻,你第一次垫脚吻我的时候,你在桌球室坐在那里等着我向你走近,你的眼神像海水一样。我一直记得你穿的那件蓝色的礼服,你向我跑来。陈橙,你穿蓝色真的很好看。

你不断靠近我,选择我,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执着。是的,你说过你比我勇敢,我承认。你告诉我,你对我不是同情,不是怜悯,纯粹只是因为我是李询这个人,我很庆幸我是李询,因为我被你看见。

陈橙,你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你情感那么细腻,但是在生活中你却大大咧咧,你敏感却不脆弱,你感性却也乐观。你从不掩饰你的挑食,你的爱好,你坦荡无畏,你有自由又细腻的灵魂,我所有对你的形容,你说你最喜欢自由又细腻的灵魂这一句,你总是会被这些话语所打动。

我时常会想起你们家屋后的那条雪景的路,我看过和你相同的风景,和你吃过一样的食物,这些足矣了陈橙。

我经常会想起你,这样很好,我一直记得你,我的精神没有忘却你。我会想起你细细的手指,你在餐桌下环抱着我,你生着病那么虚弱但你的拥抱却很有力。陈橙,你有这么强的生命力却选了我这样的人。

曾经在那间公寓你逼问过我很多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去过你的城市很多次,我走过和你相同的路。我做不掉删除掉那张有你的合照,陈橙,我永远做不到。

我失约于你的那天,我答应了你母亲,一个绝望的母亲放弃自己的自尊跪求我,她只求你的未来是光亮的,我看着你的母亲跪着,那刻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很坏的人。我很对不起她,我的存在让她这样痛苦,她只是一个母亲,那刻我想起来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