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1 / 1)

然后等到太阳升起,来往的人多起来,她才起身,裹着外衣回到家。

却看到他站在那里,抱着一捧鲜红的玫瑰。

舒茉的呼吸和血液瞬间被冻结,他的到来让她的大脑顿时宕机,所有回忆纷至沓来,最后成了一条死亡的白线。舒茉只是呆呆看他一眼,然后像是没见到他一般,绕过他,打开门。

沈秋白跟了进去,顺手关上房门。

她看向他,轻呵一声,因为他看起来太糟糕了,胡子邋遢,脸色也不好,他的眼里,她恐怕更可怕,因为她靠近时,他才认出她是谁,然后微不可见地皱了眉头。

舒茉问:“你回来做什么?”

沈秋白叹气,向她递出鲜花。

看吧,依旧保持着他不承认、不挽回的风度,再说,他并没有什么错,现在他拉下面子回来找她,她该顺阶而下。

她却冷嘲热讽,像个刺猬:“好玩吗?用玫瑰收买…我那样求你,你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秋白张张口,却不发一言。

“你想挽回这段关系?好啊,那你也跪下,跪下求我!”舒茉声嘶力竭地质问他,“你会吗?”

他凝望着她,眉头微皱,舒茉知道他不会这么做,他多有自尊,她算什么,要给她下跪?即便她向他俯首称臣,也是喜欢,是习惯…她就是这样,喜欢在他之下,被他笼罩,那样安全。

过了片刻,沈秋白动了,他矮下身子,跪在她面前,轻轻抬了抬手臂,像是在说,看吧,如你所愿。

舒茉却像是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事情,她错愕地后退两步,权利颠倒错乱,造成了晕车一般的眩晕和恶心,她迅速别开眼睛,夺门而出。

在风中奔逃,舒茉不知道自己想要逃离什么,譬如刚才的画面,譬如他到来的事实,他回来又有什么用?她还是要像以前那样痛苦,原谅他又有什么用?回到过去的关系,她不想再欺骗自己什么都没发生,也不想欺骗他自己又多优秀。他凭什么向她顺从?一直顺从,顺从到没有底线,为什么?大脑太乱,一边是自我厌恶,一边是错位的情感。

不想见他,不想。

等舒茉冷静下来,回到房间,就看到沈秋白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她的狗。小狗正用脑袋顶他,他用手拉起西裤,上面一层白色的狗毛。

她站在门口,背对着镜面,远远地看着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舒茉哑着嗓子,哽咽问他,“你想怎么样?”

他沉默着,像是不知该如何作答。一开始只是进食困难,现在他又得了失语症?沈秋白即便是哑巴了,和他不哑巴又有什么区别?所有的问题都用“嗯”来回答,要么就不说话。

他到底想要什么?她又想要什么?现在两个破碎的灵魂面对面,彼此都是最凄惨的模样,她始终提不起一点兴趣,只有颓废、堕落和自暴自弃,驱使她张开口。

最后一项提议,听他的回答。

“既然我们都没办法好好生活,就一起去死吧。”舒茉轻轻说,“我们一起死,好吗?”

他们共同渴望的,舒适而梦幻的生活,她的童话王国,只有死才能抵达永恒。她不知道该怎么实现相爱相守的幸福结局,她知道沈秋白是爱她的,却因为她的自厌一次次否定,她清楚他想要的,不过是在她这里安静一会儿,再去面对那些洪水猛兽。他是要的最少的那个,而她要得太多。

现在她破损到已经无法承担安慰他的任务,他也失去了生活的目标。

唯有死,唯有死,她知道他在考虑死,她也一样。他们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虚浮,一样的云雾,今日死,明日死又有什么区别?不如一起去死。

埋在心里,那样避讳的东西,就这么说出来了。她需要一个人应允她的死,打破母亲和姑姑的保护罩,而他也需要一个人点破他真正的心思,他比谁都想死,因为什么都没意思,活着是最没意思的!

沈秋白靠在沙发上,长久地沉默,终于,他张开口,声音很沉,却是一声清晰的“好”。

舒茉整个人都松了劲,她站在那里,就看到他望着窗外的河,他想去投河,舒茉摇头,她提议跳楼,他不赞同。

他们从没有这么平等的对话,心平气和商讨一个结果,因为出生不一定平等,死一定平等,最平等的就是死亡,所有人都会死!

他们没有达成相同意见,舒茉思考一会儿,和他说:“我认识化学系的同学,有实验室的钥匙,能拿到一些氰化钾。”

得到了他的赞同。

舒茉对着镜子,随意打理一下便出门了。长久以来,她从没觉得心脏这样活跃过,她一路冲到学院大楼,还未开学,学生零星,舒茉拿着实验室的钥匙,轻而易举地闯入,开始翻找那些危险的化学实验品。

自从她弄到钥匙,就设想过很多次,很多次。但真正操作起来却那样难,这里遍布英文,她看不懂,她甚至觉得这个任务该交给沈秋白,他那么聪明,肯定知道该往哪里去找。

就在她翻找时,门外传来一声响动,她胡乱抓了什么,躲藏一旁,然后称对方不注意,迅速离开。

回到家的路上,她大脑一片空白,还有几分兴奋,好像是要赴一场浪漫的约会,她的心情已经没有这么好过了。

可越靠近家门,胸口越沉重。她推开房门,沈秋白换上了他的格纹西装,正在倾倒红酒。地上摆着一盆尖尖的狗粮,小狗像是没看过这么多吃的,只是在那里兜圈子,不敢吃。

他已经倒好红酒。

面对舒茉,他看了看她的装束,想要说什么,但最终都变成了沉默。他死也要体面,不像她,胡乱穿着衣服,整个人都乱糟糟的,难看极了。

他最终也没有点评,没有让她换衣服,已经是最后,没必要责备她,却让她好难过。

舒茉走近,从口袋摸索,想要拿出她梦想中的魔药,但实际上,里面什么都没有。

那一瞬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去学校,有没有进入实验室,有没有打开那扇门。她陷入自我构建的幻觉,在他这里陡然苏醒,从头顶凉到脚尖。

看她矗立,沉默着,沈秋白像是了然,没有催促。

她看向他们的红酒,沈秋白的杯子明显多一些,他解释,按照剂量来说,他该多些。

免得死不透彻,他们的故事成了人间失格和胭脂扣。

分明是她提议的,可见他这样想死,即便是死也在考虑她,她又觉得愤怒,她不知在恼谁,恼怒弄巧成拙的她,还是恼怒这个满不在乎的人,他们彼此的付出不过是过家家,现在他们这样讨论死,究竟是谁的错?是谁的错?

都是她的错。

分明不想他难过,不想他受苦,为什么会这样?

舒茉奋力挥开他的手,玻璃破碎,她抓在手心,向脸上刮去,沈秋白握住她的手腕,她又迎上手臂,在上面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鲜血横流。

他握住她的两手,从她的掌中抠出那些碎渣,她疯狂地捶打自己的脑袋,发出无能地哀嚎,沈秋白一手握住她的伤口,另只手搂着她,把她箍在怀抱,她再也动弹不得,只能嚎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