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在自导自演,陆向舟心想。这么多年来,是他兀自在导演滔天爱意,然后强买强卖,最后在疲惫的婚姻里将爱情消化成不甘和埋怨;也是他自己在描画求而不得之苦,然后排演离别大戏,最终在宫羽的一头雾水里独自咽下“永远不再见”的诅咒。从头到尾,宫羽都只是自己爱情的道具,而道具是无辜的,他被迫从之,无法拒绝,是操作的人使用不当,才会显得质量伪劣。

因此宫羽不仅没有错,甚至还是个受害者。如果自己没有一意孤行爱上他,他就永远是一名受人尊敬的医生,拥有高超的技术和绝佳的职业道德。他也永远是求偶市场里最完美的Alpha,多金帅气知性礼貌,不会被糟糕的伴侣气出獠牙,更不会莫名其妙就负心负身绝情绝义。

许久没有动静的微信对话框依旧扎眼,陆向舟盯着宫羽在他临行前发来的两条微信,又想到了那噩梦般的一天。

当时他正坐在地板上清点行李,凌晨十一点的教师公寓连只蟑螂跑过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宫羽第一条信息杀过来的时候他尚且还能保持冷静,可第二条......第二条真的超纲了。

若不是了解宫羽,陆向舟一定会以为他受了网络劣质爱情小说的荼毒,妄想用这些下三滥的伎俩草草掩盖过离婚。但宫羽不是,他从不说这样的话,不用这种语气,更不提这些要求。所以在那一瞬间,陆向舟真的以为自己等到了,等到了宫羽的难过、愧疚、不舍,甚至是喜欢,他想要置满地的行李于不顾,立刻飞奔回那套他以为再也回不去的老房子。

前序航班起飞的信息出现在手机上,选座成功的短信也接踵而至,广播说明日天气好,所有的航班应该都不会延误,每一桩,每一桩事情都在催促着陆向舟赶紧做决定。他打开了叫车软件,在微信对话框和地址栏间犹豫不决,后来好不容易克制住手抖的冲动,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完了宫羽家地址,结果又因为邻居突然传来的敲门声而退出了界面。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直到...直到他终于想起来现在是七月末。

七月末,距离他做流产手术三个多月,距离他发现怀孕4个多月,距离他...他最后一次和宫羽发生关系,半年,而宫羽的易感期正好是半年一次。

惶惑的大石落下,陆向舟站在满地铺散的行李箱前,突然觉得自己凄惨得可笑。他一瞬间气血翻涌,因为怕吵到邻居,所以只能把脸埋在被子里大叫,直到声音嘶哑,依旧觉得心急气短。他还痛哭流涕,每每想到那个无辜的孩子更是抓心挠肺,仿佛整个人从内部裂开,骨肉顺着经脉寸寸断裂。极端情绪在悬崖的边缘苦苦徘徊,整个人像个神经崩坏的疯子,所有的情绪都不受自己把控。最后他实在忍受不了了,抓着手机给宫羽回信息,脏话连着感叹号连着脏话又连着感叹号,长长的一串,没有逻辑也没有章法,直到手机因为没电而突然黑屏,一切才在这里画上句号。

那是极其糟糕的一夜,失去爱的人还要看着灵魂和自尊依次被踩得粉碎。

但是......但是现在陆向舟终于想通了,他微微叹了口气,拇指从沉寂的聊天界面上轻轻划过。

其实宫羽也没有骗他,那怎么能算得上是欺骗呢?易感期到了,独居的Alpha如果没有伴侣帮忙,就只能靠抑制剂压抑冲动,但他们家没有抑制剂,如果宫羽那会儿不在医院,就只能靠意志力强撑。可...可人类三性分裂这么多年来,还没听说过哪个A或者O能靠着意志力硬扛过信息素波动期的。那么宫羽在那个瞬间说想要,就是真的想要,身体越过大脑烧坏理智的想要。没有要故意折辱他,更没有想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闪烁的输入框在引诱着他向前,陆向舟终于下定决心,想再对宫羽说点什么。安抚也好,解释也罢。当所有怒气散去,他发现自己还是于心不忍。

而与此同时,终于结束了一整天工作的宫羽正躺在床上发呆,手机屏幕停留在和陆向舟的对话框上,屏幕黑了又被他按亮,再黑又再按亮,循环往复,持续了快半个钟头。

他不知道还可以再说些什么,那两条不合时宜的微信发出去之后陆向舟一直没有理他。之后的几个月他又试着发了一些信息过去嘘寒问暖,什么“你在香港还适应吗?那边有没有很热?”,什么“培训有意思吗?能不能学到东西?”,还有“听说有台风要登陆香港了,你注意安全。”

凡此种种,全都没有回音。

宫羽有时候甚至觉得陆向舟是不是连微信号也换了,否则不可能收到这么多信息还是无动于衷。但他没有办法求证,只能一直等,等哪一天陆向舟终于想通了,再让这对话框重新亮起来。

12:45分,宫羽实在困得不行了,打算锁上手机睡觉,可屏幕上突然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大字,他以为自己是眼花出现了幻觉,赶紧捞起床单擦了下屏幕。而那几个字没有消失,就算偶尔停下几秒,又会再重新出现。

祖宗终于消气了?宫羽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握着手机的手一直在抖。

可是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也过去了,那“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还在不断反复,一会儿闪现,一会儿消失,愣是一条信息也没发过来。宫羽等得心急,不知道陆向舟到底要给自己发给什么万言长文,只好点开输入框啪啪啪的打字:你要说什么?我听着呢。

确认,发送,屏幕中间旋转的小圈消失,宫羽正准备松口气,结果一段文字突然出现在他的屏幕中间:沉舟舟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之前规划的第二章 有点慢,好多人在催火葬场,所以我压缩了一下后面的剧情,这两周应该就能结束,然后从明天开始节奏就会快一些了,盆友们别着急~

第36章

???

宫羽愣了几秒,然后发过去一串问号,可同样的话又出现了一遍。

“他这是...拉黑我了?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疑惑一个接一个的从宫羽的脑子里冒出来,他一面嘀咕,一面不停地给陆向舟发信息,从问号到感叹号到乱码,结局都是一样。他不甘心,又开始打电话,结果电话里的声音从之前被拉黑时的“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变成了三个短促声音相连接的“嘟嘟嘟”。

“这又是什么鬼?还有比黑名单级别更低的分类模式?”

宫羽完全被陆向舟这通操作弄懵了,原本满满当当的睡意一下灰飞烟灭,要不是远隔千里,他现在真想立刻开车去问问陆向舟到底怎么回事。

睡前连环惊诈过多的结果就是通宵失眠,宫羽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科室里的人想问又不敢言,只有小李鬼鬼祟祟地溜进办公室,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主任,你...那啥,陆老师不在欲求不满啊?昨晚出去通宵放肆了?”

“放你的狗屁!我这是失眠!”宫羽本来就头晕,小李这么一问,更觉得眼冒金星。

“噢...那...那就是单纯的欲求不满,睡不着觉?”

“滚,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噢...可是”

“我说请你滚。”宫羽嘴角上扬,上身微弯,右手臂笔直向前,如果不是眼神狠得要杀人,简直就是个完美的绅士带黑眼圈的那种。

“我倒是想,”小李翻了个白眼,“人吴霖两口子等了你半天了,这会儿在楼上疫苗室坐着呢,要不要让他们过来啊?”

“吴霖两口子?什么两口子?”

“就他老公啊,高高帅帅的,比你帅多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宫羽云里雾里,发现自己真是参不透这世道了,“吴霖不是才出院没多久嘛,哪来的老公?”

“哎呀!就上次来办公室找你的那个!大清早!你忘啦?”

“啊?”

宫羽半瘫痪的脑袋开始磨磨唧唧的运转,吴霖自打出院后就很少和自己联系,每次联系都是汇报病情,一次是去找他同学检查肝脏,一次是肝病住院,还有一次是痊愈出院......哪里来的......诶不对,迷茫的眼睛突然找到了焦点,宫羽猛地一抬头:“就那愣头青?一楼分诊台带上来的那个?”

“......对,就是他,但是别人一点也不愣,比你帅多了!”

“行,谢谢您,我知道了,您都重复第二遍了,是不是恨不得一夫一妻制立马就能取消啊?”

“闭嘴吧你,我这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懂个屁。”

“得,我不懂,就你懂。快去把人叫上来,一会儿病人多了我没空招呼他们。”

“遵命!”

小李闪身退出,留下宫羽一个人站在桌子前百思不得其解。小李说的这个男孩他有印象,夏天的时候来找过他,大高个大长腿,站直了比他还高。一进门就自称是吴霖的前前男友,说吴霖肝不好,需要之前的手术医生提供治疗和用药情况。私人医院不让外漏病人信息,宫羽本来想把这孩子给打发走,可看人那样...又实在是不像来搞坑蒙拐骗的。眼眶通红,手还猛抖,一看就是真担心,找个影帝来也演不出这动静。所以一时心软,就给了点非核心资料,之后听吴霖说肝病好了,他便慢慢忘了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