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没什么,宫羽心想,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和陆向舟的黑名单打交道了,那家伙就是这样,脾气上来了就要把他拖黑名单,等过段时间好点儿了,又会偷偷地把他给放出来,一波一波的,没个定数。如果黑名单通人性的话,宫羽应该早就成了它的特别好友。

所以每天该拨的电话还是要拨,并且早中晚要平均分配,保证每个时间段都能知悉自己目前的黑名单徘徊情况,这样才能在陆向舟把他放出来的第一瞬间低头认错、全情道歉。这叫什么?叫机会永远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而且除了陆向舟的黑名单使用技巧,还有一件事也给了宫羽莫大的自信那箱寄出去的东西没有被还回来。这说明他的怀柔政策已经成功了一小半,书不还回来还好说,毕竟沉嘛,可银行卡也不还可就值得细品了。一个Beta,只要肯用Alpha的钱,就代表他还愿意依靠这个Alpha。宫羽对这个道理深信不疑,并由此断定,陆向舟恢复正常只是时间问题,在这个过程里,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抓紧一切机会献殷勤,剩下的,等着就好。

于是他干了很多以往自己想都不会想的事情。

比如,把陆向舟打包好的书全都整整齐齐地摆了回去,那些因为他乱发脾气而折页破损的,也一本本给抚平了,个别几本伤亡比较惨重的,还全部比着去网上买了一模一样的,可谓尽心尽力。

再比如,他还请人把小阳台清理出来了,给陆向舟搭了个看书用的榻榻米。宫羽这套公寓一共有两个阳台,一大一小,大的那个是生活阳台,平常就晒晒衣服养养花,小的那个被用作了杂物间,家里各种暂时用不上的东西就全都往那儿堆。陆向舟为此抱怨过很多次,说小阳台这么乱影响家里的整体美观,但他觉得捯饬起来麻烦,就一直没管。这次索性送佛送到西,一次给陆向舟来个全家桶大满贯,以彰显自己反省之真诚。

以及最重要的,宫羽终于给陆向舟买了台两箱车,日本品牌,节能省油,外观是现在最时髦的流线型,正好适合陆向舟上班开。这段时间为了听陆向舟的课,他跑了两趟泉林师大的老校区,发现他们学校那儿的地铁站真的设计得很不科学,离学校远就算了,步行过去差不多得二十分钟,关键是周边环境太乱。小餐馆、菜市场、夜市街,到处都是违规占道和不合理经营,往来的人也是鱼龙混杂。他原来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估计是这几年政府极力鼓动个体就业,又放松了城市管制,所以才莫名形成了好几个以学生消费群体为目标的闹事区。所以这样的地方还是开车方便些,不用每天挤地铁,有夜课的时候回家也安全。如果陆向舟实在不愿意开车,还可以把这车给陈敏,反正陈敏现在那车也该换了。

这些都是很好的事情,宫羽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感动,并由衷的发现搞浪漫也不是那么百无一用,至少在调解情绪上还是可以起到一点正向影响的。

这天,宫羽从医院回来,给自己调了个早上四点半的闹钟,他从陈敏那儿打听到绝密战报,陆向舟将乘明早7:30的飞机赴港,这可是自己挣表现的绝佳机会。培训一年,以陆向舟的妖精样儿得带多少箱衣服?而且那家伙一天不看书会死,再怎么精减,一两个月的量得带上吧,这又是多少个箱子?更别提还有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常用电器、日常药品......任陆向舟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一个人搞定这么多行李。

所以只要他出现得及时,就可以变成陆向舟的宋江,到时候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得不接受他的帮助。何况那么早的飞机,陆向舟都不一定能约到车,自己一身兼任了司机和搬运工,搁谁那儿不都得感动得痛哭流涕。

宫羽越想越激动,原本沾上枕头就能立马进入昏睡状态的人,今天愣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想着起来喝点水平复一下情绪,结果两只腿刚离开床,就觉得一阵眩晕,没来由的燥热让他呼吸急促,甚至看东西都出现了重影这是易感期到了。宫羽心里一凉,知道要坏,这么多年他都是靠陆向舟熬过的易感期,虽然Alpha和Beta没法进行信息素配对,但质达不到,可以靠量来解决,多那啥几次,基本都可以平稳度过。

所以他们家从来不备信息素抑制剂,反正两个人都用不上。可这次离婚太突然了,突然到他根本就考虑不了这么多事,现在大半夜的,他一个易感期的Alpha,一不能出门,二又没办法自救,几乎只能等死。体温越来越高,宫羽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痉挛了,这是他易感期的附带反应,如果不能在信息素彻底爆发前压制住,那么抽搐到晕厥都是有可能的。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他抱着陆向舟的枕头,疯狂地呼吸上面的味道,但除了洗衣剂的余香,什么都闻不到。理智渐渐远离身体,宫羽抓着手机不停地拨打那个永远不在服务区的电话,这是求生本能在逼他抓住自己的稻草,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字,让他听听陆向舟的声音,立刻马上,否则他真的会像条搁浅的鱼,就此干死在这张本该躺着陆向舟的床上。

“宫先生!宫先生!您在家吗?”

门外响起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宫羽想撑着应答,但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

“邻居说在走廊闻到极高密度的Alpha信息素气味,给我们打了投诉电话,请问您这边是出了什么状况吗,可否配合我们注射信息素抑制剂?”

“可...可以...”宫羽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但除了他自己完全没人听得见。

“这样,如果您不方便回答,我们就把抑制剂放在您的门口,麻烦您尽快注射,否则我们只好报警处理了,希望您理解。”

大概是物管的工作人员留下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在搓揉塑料袋,接着

是趿拉着脚的皮鞋声,从他家门口,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宫羽靠腰背发力,勉强把自己从床上支了起来,但充血胀大的某个器官阻止了他两条腿的正常摆动,于是他只能像商场里的充气玩偶一样,维持住腿的间距,仅靠身体的左右摆动向门口挪动。偶尔不小心让裤管摩擦过那处表皮,激起的颤栗恨不得能把他当场逼疯。

等拿到信息素的时候,宫羽已经开始轻微痉挛了,手抖得拿不稳针管,针头几乎快戳到了骨头上,一管信息素推进去,整条胳膊都疼麻了。他突然想到读书时出现在老师教学案例中的那些濒死AO,那个时候人类刚刚完成ABO三性分化,很多科研技术都还没有跟上,更别提什么仿生信息素了。永恒标记后的AO如果失去了伴侣,就只能在一次又一次得不到救赎的发情期中慢慢死去。像戒毒所里的老毒鬼,等待他们的永远不是摆脱毒品桎梏的自由和洒脱,而是早晚将至的死亡。

宫羽原本以为自己是一个不受两性信息素影响的体面人,他是这方面的专科医生,爱人又是个Beta,如果不去刻意注意,两个人的日常生活和古人类根本没有什么区别。但他错了,即便是抑制剂在慢慢发挥作用的现在,他依然疯狂的想念陆向舟。

身体的欲望被压下去了,心里的欲望反而与秒俱增。

他甚至开始幻想陆向舟信息素的味道,如果陆向舟有味道,那一定是略带潮腐的书本味。底调是纸张油墨的清香,中段会混合进春日久雨后的空气味,有些酸,又有些涩,像是坐在老房子木地板上看书的少女,白裙边搭在膝盖上,脸上的绒毛融入空气里的细尘,全部都有时光的味道。尾调......尾调也许是某种花香,薄薄的一片花瓣被当作书签夹在书页里,平时不为人知,只在有缘人轻轻打开那本书时,才会奋力用自己早已不再鲜活的肢体铺散出一阵微弱的香气。是某个人阅读那本书时的味道,是那个人的味道。

陆向舟从不存在的腺体让人难受,现在不存在的陆向舟更让人难受。宫羽跌跌撞撞走进卧室,解开已经自动黑屏的手机,页面还停留在刚设好没多久的闹钟栏,他看了那个数字许久,然后默默地关掉了闹钟。被拉黑的手机号派不上什么用场,他只能点开微信,希望陆向舟至少还给他留了一线生机。

“明天送不了你了,你一个人注意安全,东西一趟拿不了就多跑几趟,别图方便把腰扭了。到那边后报平安,有空会来看你。”

确认,发送。表示传输中的小圆圈转了四五圈后,信息平静地出现在了俩人的对话框里原来微信还没有被拉黑啊。宫羽从满脑子陆向舟的胴体里挤出了一丝清明,然后又拿着手机打下了一句话:

“想要你,就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要请假......

第35章

香港的生活适应起来还蛮容易的,因为陆向舟根本没有时间去“不适应”,他的培训日程表比高考时的攻坚冲刺表还要紧凑。

中午11点开始听讲座,除了中间一晃而过的20分钟茶歇时间之外,剩下的两个多小时都得坐在大礼堂内一动不动。开讲的是港陆多所高校的名师,在中文各个领域都算得上是领头人,陆向舟之前的博士生导师也在。所以没人敢懈怠,再困再累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听。

熬完讲座,正常人的脑子已经开始焦灼,可培训组丝毫没给大家留休息时间,跟牧羊犬赶羊一样立刻把所有人弄到之前分配好的教室,去旁听BU大学的中文系学生上课,目的是让大家感受一下不同教育体制下学生的学习氛围,以在切磋碰撞中互相进步。

这是陆向舟最喜欢的环节,因为BU的授课方式非常灵活,强调学生活动的同时弱化了教师的引领职责,课堂结论几乎都是由学生和教师共同商讨得出,因此学生学习的积极性强,教学效率也极高。才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陆向舟就积累了很多课堂活动的开展技巧,现在全部密密麻麻地记在他的笔记本上,就等着一年后回泉临师大进行实践。

学生课程一般在下午五点半结束,接下来就是晚饭时间。

按理说,晚饭应该是老师们放松休息的时刻。谁曾想,复杂又无用的社交活动几乎占满了晚饭的每一个边角,同僚们一边攀谈、一边讨论,你拉我扯的又一块把白天的内容给过了一遍,只有更累,没有最累。

到了这个时候,即便积极认真如陆向舟,精力也要濒临告罄了。他原来在学校每天最多工作五六个小时,还不用连着上。现在这培训一周六天,一天九个小时,真的是对他意志力和身体承受力的极大考验。

可偏巧还不能偷懒,晚饭之后接踵而至的就是研讨会,听上去很自由,但其实是最累的活动。组织方特意把同一个科属的老师安排在了一个小组,每月给各小组分配一个讨论题目,要求月底以论文的形式呈交研讨报告,供所有参训者共同学习。如此一来,每个老师的状态都会直接影响到本组的研讨进度,谁行谁不行,一两个月的讨论下来就一目了然。陆向舟虽然在事业上没有什么大的野心,但专业水平绝对不容他人质疑,所以就算再累,也得死扛着硬拼。

长此以往,陆向舟便发现自己已经不需要再和失眠做抗争了,因为他的生物钟竟然和这破培训高度契合。原来为了早起给宫羽和自己做早饭,他必须保证自己得在一点前睡着,一旦失眠超过这个点,他就开始焦灼心烦,结果自然是越烦越睡不着,只能睁着眼到天亮。

现在倒好,香港人作息诡谲,新的一天一般从早上十点开始,这培训更甚,直接把第一场讲座安排在了午餐时间。于是陆向舟再也不用强迫自己早睡早起,他可以用晚上的时间看闲书,刷视屏,或者准备一下第二天培训要用到的材料,丝毫不用在意时间的流逝。等熬到三四点,困意来袭,还能再蒙头大睡六七个钟头,可谓是忙里偷闲、苦中作乐。

所以他突然顿悟了一个道理对于那些工作繁忙的人而言,家庭生活最重要的必备项应该是轻松,轻松到不用花心思应对和防备。而宫羽,大抵是从没感受过这样的家庭氛围。

陆向舟开始仔细地回想他们两个人这些年的生活状态。刚结婚时宫羽要评主治医生,几乎隔天一个晚夜班,下了夜班也不能立刻休息,私人医院讲究业绩,各种参加不完的培训和考核几乎能把人逼疯,两者这么一挤压,他分配给家庭的时间就少得可怜。或者说,家对于他而言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睡觉的地方,所以他完全无从体会陆向舟所谓新婚的喜悦,甚至还被这些莫名其妙的喜悦占用了过多的睡眠和休息时间。

后来,宫羽主治评上了,开始拼副主任,夜班少了,但事情更多了。这个时候陆向舟在干嘛?在抱怨,因为婚姻前期被忽视太多,所以他的不满像雪山一样,时不时地就掉雪渣子,累积多了还会闹雪崩。于是他自然就成为了宫羽眼中的麻烦,是工作之后的工作,和需要处理的病人没有什么两样。

到了最后,宫羽当上了副主任,工作上的事情终于轻松一点了,但他也再不可能爱上自己了。习惯已经养成,他们都错过了靠近对方的最佳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