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成帝脑海之中有一根弦已然绷紧,众朝臣无一人应声,他面上泛起冷笑:“我大胤的俸禄,竟养出了一群酒囊饭袋,如今大敌当前,竟无一人可为朕分忧!”
他心中气血翻涌,说到愤恨之处,猛然呛出几声剧烈的咳嗽。
面色倏然涨红,他咳弯了腰,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明德从内侍手中接过一杯茶盏:“父皇,您先饮些茶水润润嗓子。”
荣成帝如何还饮得下茶?他抬起手用力推开,明德毫无防备之下,只见那茶盏从他手中飞出,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茶水洒了一地,有零星茶叶溅上了明德的衣袍。
他冷眼瞧了片刻,随后弯下腰,毫不在意地抬手拂去。
荣成帝经这一折腾,面色更是苍白了些,他僵立在堂中,听着那厮杀之声穿过雨幕,沸沸扬扬地传入耳中。
身上立即起了数分战栗。
明德见状隐隐露出笑,他擦净了手中沾染上的茶渍,久等明砚舟不至,心中顿时起了几分不满。
反正来人都是自己人,这功劳何必白白送给明砚舟?他又朝门外看了一眼,随后才开口道:“父皇,儿臣愿为您分忧……”
他话音未落,余光之中便见一人分雨拂风,踏碎零星烛火,朝内而来。
雨水落了他满身,他似无知无觉一般,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稳当。
那狂风恶雨俨然成了他的陪衬。
众人自然也瞧见了,俱不由地屏住了呼吸,仿佛怕自己一开口,他再不前进分毫一般。
荣成帝眼中隐隐露出欣喜之色。
明砚舟推门而入,面庞之上被濯洗地不染纤尘,眉眼清冷如冬日覆雪。
他无视了众人的视线走进来,站至堂下后沉声道:“陛下,微臣愿为大胤再奋勇一次。”
“善,大善!”荣成帝一改方才颓色,他抬起腿便想朝明砚舟行去。
可他刚一动作,便听得明砚舟的声音又响起来,身形顿时止在原地。
“不过,您须先写下罪己诏,交由微臣保管。”
明砚舟甲胄上还在隐隐滴水,身下方寸之地已然湿透,他紧握着手中之剑,语气之中隐隐带着几分威严:“所剩时间无几,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明德见他来,便退至一旁,再不出声。
荣成帝早已清楚今夜再无人可倚仗,至此已不得不写!
他蹒跚地走到桌案之后,执起笔蘸了蘸墨,笔尖悬在宣纸之上半晌未落。
明砚舟凝着那湿润的笔尖:“您不写吗?”
荣成帝心中顿时一凛,随后他咬了咬牙,手腕沉下。
笔墨在宣纸上蜿蜒。
“朕以凉德,继任大统。意不负先祖之恩赐,立万世之功。不期倚任非人,错杀忠臣良将,致山河破碎,北境五州落于贼寇之手……”
他执笔之手已在微微颤抖,烛台之上,烛蜡缓缓滴落,宛如那重罪加身的清白之人,喜极而泣的泪……
第231章 杀意
罪己诏写成,荣成帝撂了笔,整个人似从水中拎出来的一般,霎时便脱了力。
明德眼中顷刻间狂涌出欣喜之色!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从桌案之上抽走那张满是笔墨的宣纸,朗声大笑:“不逾,你且来看看,可还有什么要更改的?趁父皇尚未殡天,有何处不对的还可让他重新誊写。”
此言一出,已然满座俱惊,只有柳青河缓缓笑出声来。他面色苍白,面颊上还沾染着血污,神情如此倒是骇人至极!
荣成帝似未曾听明白明德的话一般,神情之中倒是迷惘更为多些,他嗫嚅道:“玄齐,你方才说什么?”
明德已然撕碎了旧时的伪装,他看都不看荣成帝一眼,抬腿便行至明砚舟身旁:“你虽是武将,可大胤谁人不知你文武双全?”
将手中宣纸递过去,他眉眼之中尽是愉悦:“今夜本王信重的幕僚不在,你便受累替本王瞧瞧吧!”
荣成帝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不敢置信地站起身,身子已在剧烈的颤抖,抬起手指着不远处的二人:“今夜种种,是你二人一早便谋划好的?”
明德面上一派轻松之色,宛如那皇位赫然已在自己手中:“何止今夜?”
荣成帝倏然便瞪大了眼,半晌后他自嘲一笑:“是了,祈福之行也是你的建议,朕是太过信重于你,才对你毫无防备之心!”
“父皇何必装得如此情真意切?您若真信重于儿臣,又为何迟迟不立儿臣为储君?”明德冷笑出声:“您一面与我佯装父子情深,一面冷眼旁观我与朝臣争斗。试问一句,天下怎会有这样自私自利的父亲?”
“那天下便有你这样狼心狗肺的儿子吗?”荣成帝用力一拍桌案,震得其上几支狼毫都掉落在地:“朕病重之时由你监国,你在朕心中地位如何,还不清楚吗?”
“那又如何?如今明历与突厥联姻,身后已有强大的助力,可我呢?”明德愤而拂袖,面色涨红,神情之上再无从前关怀之色:“我母妃早亡,外戚早已式微;娶妻之时,我尚无今日的荣耀,担心遭你猜忌,只敢娶那小门小户的嫡女为正妻。敢问父皇,我有什么可为储君之位添一二胜算之处?”
“那你便意图弑君篡位吗?”荣成帝怒喝道:“你的忠义何在?”
明德宛如听见什么笑话一般,他眼中尽是讽刺之色:“忠义?叶宣乃忠义之士,您瞧瞧他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有君王如您,这世间最不值钱的便是忠义!”
明砚舟低着头,手捧着那道罪己诏仔细看着,闻言指尖已缓缓收紧。
那宣纸之上顿起一片褶皱。
荣成帝几欲气绝,他勉力站稳,喉间压下一口腥甜:“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