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因为要把手中的旗帜插到全世界……

“虽然无法理解,但世界上有这样一群强而有力的人支撑着,让她觉得日子终于有了盼头。在她那个时代的人心里,这些人拥有神一般的伟力,可以抵挡住头上的一切风雨。”

说到此处,胡老太太摘下眼镜,轻轻拭了拭眼角。

商叶初眨了眨眼睛。心里有种难言的滋味。说不上来,酸酸涩涩的。

“孩子。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吗?”胡老太太这样问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吗?

商叶初忍不住扪心自问。

我是怎么想的?

“你看,你只觉得他们伟大,却无法理解这样的伟大。”胡老太太笑了,“大多数人都像你一个样。演出来的东西也是照猫画虎。”

你只觉得他们伟大,却无法理解这样的伟大……

商叶初有些明白,却又有些糊涂。仿佛触碰到了饰演李益明时那种无形的障壁,又仿佛没有。

“大多数人?”商叶初喃喃道,“您说谁?”

胡老太太笑道:“那可太多了。譬如我极其敬仰的一位……这就不说了。”

“保持敬畏,不对吗?”商叶初不解。

“做你自己的时候,保持敬畏是很好的。”

做你自己的时候,保持敬畏是很好的。可是,难道在演绎李益明的时候,还要做“商叶初”吗?

胡老太太看商叶初已有所悟,便又添了把火,把话说得再明白一些:“写作文譬如要写一个苹果。最偷懒的方法,是照抄别人的作文,稍加改动。稍好一些的方法,是去网上查一查资料,把苹果的祖宗十八代刨一遍,什么目,什么科都写上。最直接的方法,是自己买一个苹果来看看,闻闻,尝尝。”

胡老太太拍了拍商叶初的肩膀:“如果这样还觉得不够,想要更了解苹果,那就去自己种一棵树吧。”

第211章 追溯

总有一些人,能用最简单质朴的话语一言点醒梦中人。

燥热的心湖绵绵地落下了一点细雪。商叶初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发愣。

在追寻李益明的过程中,很多人给过商叶初答案。知识,技巧,运作,演绎心理商叶初全盘吸纳过,又一一否定了。

到了胡老太太这里,这位老人给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信仰,信仰最重要。

像商叶初这种怀疑一切的人,是很难理解这个词的。但至少,商叶初明白了,把李益明套进神和英雄的模子去演,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偷懒。

因为不愿理解真正的她,所以只能模仿自己眼中的她。

商叶初想演好李益明,因此研究了她的生平、故乡、外人口述或者笔录的资料。研究了所有和潜伏有关的细枝末节。却唯独没有研究,或者说有意识地忽视了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李益明,到底为什么走上这条路。

想演好一个角色,不去探求她的内在行为动力,而是去模仿其外在表现当真是舍本逐末。

许多纷乱的思绪闪过脑海,留下或深或浅的划痕。

神标榜自己为神的时刻,就已经有了人的劣根英雄会自视为英雄吗?

一个人,放弃高官厚禄和安逸舒适的日子,整天活在担惊受怕之中,图什么呢?

她为了什么而奋斗?她为之付出一生的,到底是什么?

在黑暗中的时刻,她有没有展望过黎明?

在蛰伏中的时刻,她有没有怀疑过自我?

就像饰演小越需要追根溯源一样。饰演李益明,其实也同样需要做到如此。只是后者身上那份血色的荣光太过耀眼夺目,晃得商叶初忘了自己的老本行。

在意识到自己的浅薄与怠惰那一刻,商叶初脸上直发烧,心里乱得像撒了一把跳跳糖。既有拨云见日的喜悦,也有新添的迷茫。

车窗外街景飞逝,渐次亮起的路灯被甩成了一条虚线。商叶初想起临别之时,自己因为不安而问出口的话

“奶奶,你也相信那样的……信仰吗?”

胡老太太笑了。笑意很和蔼:

“我当然相信。我到死那天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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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叶初回到公寓,胡吃海喝了一通,兑换完毕之后,钻进了103的数据库中。

103的数据库资料浩如烟海。商叶初坐在资料库中的电脑桌前,却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研究。只好翻阅李益明的传记资料,找寻蛛丝马迹。

李益明没有后人,只有生前和同事的一些谈话流传了下来。据她自己口述,她生于一个地位很高、富足宽裕的缙绅之家。这样的家族也注定会有许多封建糟粕。李益明的几个姐姐自小缠足,受尽苦楚。李益明耳濡目染,心中十分害怕。

到了李益明该缠足的年纪,革命的火种吹到了汝关。新政府下令废止缠足,在理论上,李益明可以幸免于难了。

当然,封建习俗的顽固远超任何人的想象。事实上,李益明家中仍旧偷偷给她缠足。

后面的记录已经佚失,在所剩不多的谈话资料中,商叶初只知道李益明最终没有裹脚。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现有的资料中没有,郑博瀚的剧本里也没写。

李益明走上红色道路的缘由同样只有只言片语。在简单的记录中,只说了她去瑶港求学,受到了当时进步刊物的影响。再往后又是一大片空白,再见面之时,她就已经是一名优秀的赤党党员了。

商叶初估算着李益明求学时的大致年纪,对103道:“能不能帮我把15年至20年左右,瑶港市流行的进步刊物调出来?”

103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商叶初面前的电脑界面上就多出了一整页密密麻麻的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