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后来拥抱了谭文,尽管在我心里我想拥抱的是叶加,谭文没有似毫反抗。他说,你知道 吗,我一直觉得人生里只有一季,那就是秋季。短暂的收获的兴奋,你知道这一切都将过去, 再美的秋季都是为了等待冬天的来临。你始终都在等待,等待那个已知的结局。一生都在等待 里蹉跎了,一生都是过客。

我说,刚才佟蔚说人总是狼狈的活着,一生都要挣扎,与你的论调比,看来她真得至少是个积 极向上的人。“佟蔚?”谭文微抬问,“是不是叶加的妻子?”我说是啊。

谭文叹了口气,说老天真是钟爱叶加啊,本人是钟灵神秀,连妻子也是那么有聪慧。想起过往 的种种,我忍不住微笑,也叹气着表示同意。“如果这个世上有一个人适合做叶加的终生伴侣 ,那恐怕非佟蔚莫属。”谭文好奇地问:“真这么配?”

我笑着说,佟蔚对叶加是该硬之处,绝不手软,该软之处,温存似水,这一辈子的心思只怕有 百分之九十都在叶加身上。谭文嗯了声,含浑地说了一句,所以她说一辈子都要挣扎吧。我心 头一震,脑海里有丝模糊的思绪飘过,但总也抓不住,再看谭文早睡过去了。我眼皮也粘上了 似的,就着马路躺了下去。

大清早,我们俩把扫马路的人好心叫起,互相打量对方胡渣满面的样子,都是哈哈大笑。俩人 回我的狗窝里略收拾了一下,就同去办公室上班。到了队里才知道,佟蔚在黎明时分生了个大 胖小子。队里已经有好多人赶去瞧了,有人说晚上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也没见我回。我掏出自 己的手机,才懊恼地看见上面真有十七八个未接电话。

同事老蒋拍着我的肩说:“可惜啊,宋队,你这个大媒人没有第一眼看到他们的结晶。”我笑 说你们瞧见还不是一样。

老蒋说:“眉目长得像叶加,不过那脾气只怕要像佟蔚,急噪得很,他妈生她那会儿,他还在 拳动脚踢的,生生整了佟蔚十多个小时,都以为下不来了。你不知道叶加在外面脸都急脱了色 ,我估计是吓坏了,一连问了好几遍宋队来了没有。”

我听到此处心里格登一响,我想自己当时的脸色就变了,所以老蒋立刻就查觉了,连忙说:“ 没事,反正大小都平安,再说当时我们好多人在那儿呢。”

我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立即拨通了叶加的手机,嘟嘟了两声后就听见叶加清新温文的嗓音问: “喂,奕伟吗?”

“是我,是我。”我十指紧紧捏着手中的话筒,艰涩地说道:“对不起,昨天睡太死了,没听 到你打电话。”

话筒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听叶加说:“没事,只是昨天给你打电话没回,他们去你宿舍说 你又不在,我有点担心你。”

我开口我了两声,没有办法往下说,我怎么能跟叶加说,昨天看佟蔚受刺激了,而后喝多了, 最后睡大马路了。叶加又沉默了一阵,才说要进去了,可能佟蔚醒了。不知道怎的,我突然觉 得曾经贴得我如此之近的叶加一下离远了。我嗫嗫的说了一声再见,将话筒放下,那颗心沉之 海底。

佟蔚坐月子,叶加便请了几天假陪她。我很想他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去看谭文,自从有了那个夜 晚的记忆,我发现谭文真得与叶加很有几分相似,特别是他们的表情。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天空中乌云滚滚,显是很快便要下雨。谭文在我的窗口看天空,说:“又 要下雨了,真是个让人厌恶的天气。”

我说:“别怨天了,下会儿雨,空气也清新一些。”

“可下雨天总让人觉得自己孤孤单单的。雨水把你活着的痕迹冲刷的一干二净。”谭文说。

我听着他自怨自艾,不由笑骂道:“你他妈是缉毒的,还是做诗的,湿意这么浓。”

谭文慢条斯理的坐到我面前,看了我一会儿。我笑说:“干嘛,你不要弄得我毛骨悚然的。”

“你好像欠我一样东西吧?”他问

我皱眉。“欠你什么?”

“我曾经借过你肩膀,现在我要借你怀抱。”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刚想笑他,只听他说:“你这么大方,一定向很多人借过怀抱,也借一个给我,我十多年没 被人拥抱过了。以前有女朋友的时候,总忙着抓毒贩,都没来得及去拥抱她,别说让她拥抱了 。”

我一时愣住了,看着他脸上飘过的酷似叶加的忧伤。我向很多人借过怀抱吗?我只给过叶加啊 ,不是借,而是给。我叹着气,轻轻抱住了谭文。

谭文也抱住了我,将头低靠在我的肩上。我则模糊的心想,为什么叶加和他都不快乐呢,有一 刻我就当抱住的是叶加,可当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我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怀里的人不是叶加, 因为他正在门外

我连忙推开谭文,他毫无防备的一推,抬头惊讶地问:“你干嘛啊?”

我以为我是尴尬,可是我知道不是,那感觉说不清,好像与人通奸被抓住了似的。我说叶加, 你有什么急事吗,怎么突然回来了。话一出口,又觉得这话说极不妥,好像不想要他回来似的 。想要改口,又不知道改什么,说到口齿便利我远本差着叶加好许,连谭文都只怕及不上。我 求救似的看向谭文,希望他说几句好解我的围。他好像根本没想过要解释什么,只是一直看向 叶加。

叶加倒很快就缓过神来,他开口,语速很慢。“

佟蔚让我请大家今晚出去吃饭,她生产那会儿让大家操了不少心。”他手提上来,又放下去, 像是不知道该放哪儿,最后插在自己的裤袋里,舔了舔自己的上唇接着说:“我不是故意的, 下次我会记得敲门。”

我看着他那幅无措的样子,像个被屡次遗弃的孩子,又犯了错慌恐不安。我的心里一阵抽紧, 沙哑地开口说:“你说什么啊!”

叶加突然微笑了起来,轻快地说:“我要去多订些酒,佟蔚再三关照我要多搬几箱酒,她说要 不然你这个酒鬼会给我穿小鞋。”

我哈哈笑着说,想不到佟蔚还是我的知已呢。我知道自己的笑声里没有一点笑得余韵,可是叶 加已经开始演戏,我不能不配合。谭文近在身旁,我不想被他看穿我对叶加最底层的真实情感 。

叶加匆匆走了,我有片刻恍惚,谭文说些什么我统统都没听到,天际传来一阵春雷声。我被惊 醒了,说:“叶加不晓得出去有没有带伞?”叶加在个人生活方面有的时候像个马大哈,常忘 了带东西。以前每个下雨天,都是佟蔚给他备伞。我快步走到窗前,见叶加急促传过前院的身 影。果然,没见他手里有拿什么伞。我拿起门后的伞刚想出门,谭文叫住我,说:“你干嘛, 快来看这份传真!”

我说送把伞给叶加,马上回来。谭文摇着头叹气道:“你现在出去他都上了大门外的的士了, 你还是快过来看看这份传真吧,我保证你吓一跳。”

我犹豫了一下,心知谭文所言不虚。只好放下伞,回转过去看那份刚传来的传真。这是一份给 谭文的传真,上面是来自于香港缉毒情报处的紧急通知。我一看,当真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脱口而叫道,根据香港的内线报道,本月内将会有三笔数目巨大的毒 品在本市交易,不知道地点,准确时间,只晓得三笔交易分别来自三个组织,除了我们熟知的 K,还有一个东南亚与西欧的贩毒组织。我知道如果让他们成交一笔,以后我拿二十四小时来 扑这幽绿的鬼火也来不及。

我首先想到的是叶加,这个时候我需要他在我的身边。谭文已经在旁边说:“你这事最好不要 告诉叶加,佟蔚刚生产完,孩子出世还没几天,叶加这会就算上战场,也无法集中集神。出了 事,还要影响他们母子两个。”我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心里暗骂自己混蛋,怎么能在这个 时候把叶加拖进来。

谭文拿出笔,在我台上的市内地图上勾勾画画。他说,市里原有的那点基础被你与叶加铲得这 么干净,销货渠道一定是这半年里刚建立起来的,交易这么仓促,建立通道的外来人士可能性 有,但多半是过去吸毒成员。他的语气平稳,吐词清晰,从他的身上我像是看到了皱眉坐在面 前分析案情的叶加。不由得毫情万丈,说:“好,终于有仗打了。”

谭文微笑着抬起手掌,我笑着伸出手掌与他轻轻一击。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6

当晚我们与叶加只是尽情喝酒,半点也没提这件重大案件的事。叶加今天特别兴奋,喝了好多 酒。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米色的衬衣,下面也只是一条简单的黑色长裤。其时春寒尚未过,天气 也总是乍暖还凉,尤其是雨后的天气,更透着丝丝渗骨的寒气。叶加浑然不觉得,挺直的鼻上 甚至还渗出薄薄的细汗,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喝了太多的烈酒。我怎么也没想来到,他弄来的居 然是整箱整箱的二锅头。别人吃惊,他就说怀旧。欢喜尽头总是令人怀旧,因此大家自然都能 谅解。

可我发现叶加今天喝得实在太多了,他不但来者不拒,还主动要酒喝,他喝得份量已经超过了 我与谭文的总和。我皱着眉,二锅头这种酒喝多了伤身。我上前按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说 :“叶加,你不能再喝了!”

叶加一把推开我,红着眼说:“你管得着么你,你总是想要管我!”

他推我的力道实在不小,我被他推的向后只跌出好几步去,最后还是谭文上前挡了一把,再幸 免没有跌个四脚朝天。一转眼,叶加已经又倒了满满一杯,他一仰头把那杯酒当水喝。我又气 又急,上前去夺他的酒,他死命地回抢。一来二去,我们居然动手过起招来。自从三年前的那 一场搏击赛后,我与叶加三年多来这还是第一次开仗。喝完酒的叶加力气奇大,我又怕伤着他 ,只能左躲右闪。屋里的人早喝倒了一大半,剩下的也神智不清的全都当我们是在玩余兴节目 ,不时稀稀拉拉传来叫好声。

而就在我极其狼狈的时候,谭文突然插手进来,他一掌击在叶加的颈脖旁,叶加立刻软软的倒 了下去,我连忙的抱住他,恼怒地骂谭文,“你怎么伤他!”我说。

谭文皱着眉说:“我再不击晕他,他恐怕会伤着他自己。”

我抱着叶加,才发现他的身子烫得出奇,我惊慌地问谭文:“他怎么这么烫,会不会酒精中毒 。”

谭文俯下身摸了一下叶加的前额说:“他恐怕是受了风寒,再加上喝了过多的烈性酒,体温才 上升得很快。”

我抱起叶加说,那送医院。谭文说不用,他喝了烈酒不能随便吃药,等出了一身汗,把温度降 下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