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裡高朋滿座,伙計將貴客帶到了二樓。瀛公子入座,他後頭架著一個竹簾,看不清他身後的人是誰。上了酒之後,他身後響起聲音:“哥哥嘗嘗這裡的酒釀,不遜於宮中的美酒。”
瀛公子沒有拿起酒碗,他冷淡道:“我只能出來一個時辰。”
後頭,酒碗往桌上一扣。狴公子發出一聲笑:“哥哥怕什麼,這幾個……都是我的人。”瀛公子往下頭瞧,那兩個武士站在樓梯下方,帶著肅殺之氣。
瀛公子微微斂目,壓低聲音:“你究竟還買通了多少人?”狴公子不答,他轉開了話頭:“我叫你見的人可見了?”
瀛公子沉默了下來。狴公子的聲音平穩地傳來:“哥哥一定很好奇,究竟哥哥和齊王有多麼神似……”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就連先太子都以為是他的父親還魂了,哥哥,事到如今,你難不成還以為,王父對你的寵愛,是因為你這個人麼?”
竹簾輕輕晃了晃,公子清冷的聲音響了起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模樣過於平靜,似乎這一切,都在公子的料想當中。
他早已經知道,王父的心裡,有一個人。那個人膚如白雪,清瘦而高,善器樂,會詩,會文,就像王父寵愛過的那些美人一樣。他們的身上,都有這個人的特征。錦梁宮裡的那些美人,長得不是與公子相似
他們,像的是齊王。
狴公子猛地掀起竹簾,他粗魯地揪住了他的長兄,布著血絲的兩眼狠厲地盯著他,他咬牙說:“你就這麼甘心被他玩弄在手掌心,在他眼裡,你跟錦梁宮裡那些臠寵有什麼分別,不過是看在你更像齊君罷了!”他狠狠地將瀛公子摔下,“哥哥想過沒有,他的寵愛,能持續多長時間?一年、兩年……這天下,總會有比哥哥你更像齊王的人。”他俯下身來,用一副憐憫的模樣看著瀛公子,“到時候,哥哥可就跟那些慘死的美人兒一樣,不……你會比他們更慘……”
他伸出手來,拂開公子微亂的鬢發。子瀛伏在酒案上,因為克制隱忍而胸口起伏,眼睛通紅著,惡狠狠地看著狴公子。狴公子如一只狼一樣盯著他久久,失聲喃喃:“我竟不知,哥哥原來如此美麗……”瀛公子用力地別過臉去,狴公子被他無情地拒絕,心下暗恨了一聲騷貨,也站起來:“哥哥思量了幾天,如何?”他陰冷地一笑,“我已經和母親的族人都連成一氣,只要事成了,軍隊會馬上包圍王宮,到時候,我就會昭告天下,王父得了急病,太尉和襄陽公等人都會支持我登基。
“那時,天下就是屬於我們的了。”
瀛公子聽到這兒,輕喃了聲:“我們?”
狴公子往他身上一看,道:“哥哥如果願意助我一臂之力,弟弟定不會忘記哥哥的恩情。到那時,我會封哥哥一個侯位,金山銀山,還有無數的美人,只要哥哥願意,這些都是哥哥你的了。”他湊近他,繼續蠱惑道,“最重要的是,他如此脅迫哥哥,讓你犯下了父子奸淫的大錯,我知道,哥哥心裡肯定恨極了他,那時候,我就把他全權交給你處置,你想殺他、還是折辱他……一切隨你的意。”他最後說陰森森地了句,“你不要忘了,子浣是怎麼死的。”
瀛公子眼神空洞,冷風刮了進來,不知什麼時候,狴公子已經離去了。他慢慢地坐起來,臉色極其灰敗,宛若將不久人世一樣。公子看著街上來往的人,見到一個父親赤著足走著,他牽著他的孩子,人潮擁擠,他就把他抱起來頂在頭上。
他念起幼時,宮中曾有刺客。那刺客逃命時抓住了鄭侯的其中一個公子,以此要挾。子浣是鄭侯的兒子裡,長得最肖他的那一個。機敏、聰慧。他和他的母親,當初都很得鄭侯的寵愛。刺客拿住了子浣,他以為鄭侯會放過他,子浣也一直求王父救他。瀛公子記得,王父當時說了句話。他說,放箭。
子浣和刺客一起慘死箭下,他的母親也瘋了,鄭侯給了他這個兒子很隆重的葬禮,刺客的余黨也都抓住了,一一凌遲,鄭侯提拔了子浣生母的父兄,後來,她的父親仍位列三公之一,榮耀至今。可那又如何,人不在了,那些死後的哀榮,又有何用。老三說得沒錯,王父從未將他們視作血親骨肉。或許只有這麼樣的人,才能獨霸天下,讓所有人都敬他、怕他、服從他……他曾以為,這個男人是不會有心的。
他錯了。
王父不是沒有心,他只把心給了一個人。那個人死了,他的心,也跟著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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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數3.0章
第三十六章 《鬼僧談·無極》 番外 《痴》
狴公子臨走之前,故意向子瀛提起了子浣。他這麼做並非毫無道理,他是想要提醒他,若瀛公子將此事向國主告密,以鄭侯的猜忌和多疑,絕對不會放過他們兩個。就算王父肯信他,狴公子也會魚死網破,寧可玉石俱焚。
瀛公子坐在火光裡,幾只飛蛾圍繞著星火打轉。他施手將信箋點燃,看著它燒成灰燼:“老三決定在王父的壽宴上動手?”
他的前方跪著一個內侍,白白的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大公子要做的,只是把那杯酒,端給國主。其余的,我等自有安排。”
“是毒酒?”公子出聲。內侍輕細的聲音響起:“公子說岔了,只是一杯酒罷了。”
瀛公子靜靜地看著火。良久,他啞聲道:“你們怎麼如此篤定,他對我不會有任何防備。”
“宮裡誰不曉得,大公子是集三千寵愛於一身。”他眼裡閃爍著詭異的光,“只要是大公子呈上的,哪怕國主明知道有毒,也會願意喝下去的。”
燭火忽然暗下,再亮起來時,人已經沒影了。
說到鄭侯的壽宴,今年雖非國主的整壽,但卻辦得格外鄭重和奢華,不僅大宴群臣,並邀請了各國使者公子前來共賀,好是一幅當初天子設宴款待諸侯之盛景。早在壽宴的半月之前,各國使節已經到來,王宮裡也比往日熱鬧,人人來去忙碌,絲毫沒有半點山雨欲來的跡像。禮部的人向鄭侯確認壽宴細節,鄭侯卻突然說:“今年不在飛霄宮舉宴。”
幾個官員互覷,歷來鄭侯不管是壽宴還是國家大事,都在飛霄宮舉辦,今年突然怎麼要換了。丞相便拱手問:“那國主以為,在何處宴客好?”
鄭侯抬起眼,威嚴依舊。他說:“金麟殿。”
金麟殿,乃是先齊留下的正宮。傳說是齊國開國之主春君夢到一只金色的麒麟由九天上飛來到凡間裡,春君為將麒麟留下,特地建造了這麼一個豪奢的宮殿來鎖住它。自從先齊亡了以後,國主就封住了金麟殿,鄭國的許多臣子從未見識過那宮殿究竟是有多麼地奢美,似乎隨著先齊的凋亡,金麟殿的傳說也跟著消彌。時隔二十多年,鄭侯居然打算重開金麟殿。
此事傳至天下,願意前往鄭國賀壽的使臣比以往都多了好幾倍,哪怕是場鴻門宴,也依然有人肯冒這個險,試問有誰不想親眼看看當年齊天子接見天下諸侯的地方,有誰不想親自感受傳說重現的那一刻。
殿門打開的時候,男人走了進去。此處,依然點著無數的宮燈,燦亮如晝,十年如一日,王座卻空蕩蕩。他走到王座下,轉身慢慢坐了下來。他看著屋梁上美輪美奐的金龍雕刻,默念著:“山海去無極……”
轉眼,就到了鄭國侯的壽宴當日。
金麟殿再次敞門宴客,一踏進這金碧輝煌的大殿,人人無不詫異,只嘆這世間再沒有比這更磅礡浮華之處,文人墨客都將此地說成是天上宮殿,紛紛為其著歌以流傳百世。那些獻給鄭侯的壽禮,由王宮內一直排列到宮門外頭,這等場景實為鮮見。
鄭侯的公子們也處心積慮想為王父送上滿意的禮物,很多人都知道,鄭侯已經擬旨,若不出任何意外,他會在今夜昭告天下,誰將是他的世子,誰將會在他百年之後,繼承這個龐大而混亂的帝國。
暗潮洶湧,人人心中各懷鬼胎。
宮中,所有人都在准備,連宮奴們都盛裝打扮。“國主。”由外頭響起跪安的聲音,瀛公子回首看去,正好見到男人朝此走來。鄭侯今夜穿上一身嶄新的王袍,上頭用金絲繡著祥龍,更顯得威武俊美,渾然有一種天下共主的氣勢。
“子瀛。”無極進來一看,就見到了一個身長玉立的少年或許,他已經不能稱為少年了。瀛公子年紀漸長,病後瘦了很多,身子卻拔長了不少。他依然是季容的模樣,卻比當年的季容更孤高沉默,若說無極是座俯瞰蒼生的高山,那子瀛便是它頂上的一朵冰花。他是季容,卻又不全然是他。
瀛公子並未穿禮服,他穿著件素袍,腰間有一柄白扇,比其他人來說很是樸素。他旁邊的案子上,還放著一個面具。無極走到他的跟前打量,便是一旁有宮人在,也忍不住親昵地摸著他的鬢發:“你瞞了寡人這麼長時間,原來是要獻舞。”
世人都知道,鄭侯的長子瀛善器樂,卻不知他也會舞。子瀛目光漣漣,他的眼仿佛籠著煙霧,隨時都會滴出水來。男人不由湊近他,嘴幾乎要碰到他的唇了,他沉聲問:“……春君?”
“不是,”瀛公子輕聲道,“是鵠昊。”
鵠昊……在那似真似假的傳說當中,春君蘇闔有一宿敵,那便是鵠昊。他們身處於不同的部落,蘇闔乃是天上春神,而鵠昊則是由岩石裡誕生的暴君,給人間帶來了無數的災難。每一次的劍舞裡,鵠昊和春君相鬥,到最後,都必然是鵠昊慘死於春君蘇闔的刀下,沒有一次例外。這是個故事,也是史實,無論最終如何,鵠昊都必死。
男人的雙眼鎖住了瀛公子,粗糙的指腹摩擦著那有些蒼白的唇。這是他們之間的暗示。子瀛垂下眼目,他伸出舌,輕輕地勾住了王父的手指……
禮官來到殿外,他高喝道:“吉時到”
裡頭的人不應。禮官只好又催:“國主,吉時到”依然沒有人回應。禮官偷眼一看,宮人都跪在殿外,無人留在內殿。
“嗯……”是難耐的呻吟。除此之外,還有粗喘,肉體拍撞的聲音。公子眉頭緊緊蹙著,他的雙手扶在柱上,消瘦的身子因為被猛力衝撞,而像是雨中的樹柳一般激烈搖晃。“王父……”他一邊呻吟,一邊忍不住嘶啞地叫喚,“無極……”他的手伸到後頭去,要害一直被頂弄的快活讓他幾乎失禁,他伸手去推了推他的父親:“慢、慢些……啊……唔。”無極扣住他的臉,將人扳過來,凶狠地噙住那雙唇。瀛公子猛地睜眼,他忽然聲音一急:“夠了……!”男人卻不聽他的,他像是極恨他一樣,將人粗魯地拉扯起來,丟在案上,面向自己。
“夠了!”瀛公子驚慌起來,“不要了!王父!”男人卻紅了眼,他用力地打開那雙腿,他的東西從子瀛的身體裡流了出來,淫靡而誘人。瀛公子用力地搖著頭,男人死死地摟住他,又用力地將自己送了進去。公子難忍地往後仰著脖子,汗水沿著眼角滑下來,像是哭了一樣。他的十指緊緊地抓住了男人,激動得幾近暈厥。無極狠命地衝撞時,傾去唆吻那張合的唇瓣,恨聲問道:“這麼喜歡王父插你?有這麼舒服?嗯?”如此反常的凶狠,他像是恨不得吃了他一樣,“你裝什麼?你騙得了誰?你想我想得要死,除了我之外,還有誰可以滿足你”
他將人往死裡掇弄,侵占,好似要連上輩子的份,一並討要回來。那裡頭,有愛恨、有不甘、有妒忌、有執著、有迷惘。也有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