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 / 1)

往日裡也不能說常來尋公子,可當夜二人也算是不歡而散,瀛公子難免在意,撥著琴時,也免不了走神。他並不覺自己有錯,王父之言猶在耳邊,若出了何事,只怕好多人得受他牽連。作為公子,怎可這般任性妄為。

公子暗思魏風年紀略小他一二年,自己當哄一哄他便也是了,何必直接拂了他的美意,想想便又自責到自己頭上來。

今兒瀛公子心不在焉地撥了會兒弦,猜那少年今日亦不會來,這般想時,就聽見了奇怪的聲音,像是吹笛聲,又似吹嘴哨,公子忙跟著聲音快步走過去,果然見到他想念了幾日的人。魏風手裡拿著一片葉子,那聲音原來是吹葉子發出來的。

他又翻著窗扉進來,公子與他一塊走著:“你剛才那聲音是怎麼吹出來的?”兩人一起在坐在席上,魏風也不說話,自去撥了撥公子的琴。瀛公子看他這模樣,便知少年還在生自己的氣,又看他在弦上胡撥一氣,怕會將人引來,就把琴給挪開:“你何必和這琴過不去,若生我的氣,責問我就是了。”

魏風聽了一笑:“公子真愛說笑,小人如何敢責問公子?”

瀛公子看他肯和自己說話了,想是有些松動,便忍不住高興:“你莫再惱我,我便彈琴給你聽。”

鄭侯的幾位公子裡,唯有大公子半點也沒遺傳到他王父的英武和威厲,可他在詩詞樂賦的造詣卻遠在旁人之上。因此,常有人說,大公子這是生錯在帝王家,若是尋常富貴門戶,也不算枉費這身才華。魏風也鐘愛聽公子彈琴,只看這瀛公子面目雖不能說秀美如女子,但也非一般地清秀,他氣質干淨,必定是被人護到了極致,不明險惡,這才這般幼稚青澀。

公子撥弦時,一只手鬼使神差地覆來。瀛公子回頭時,便見魏風挨得極近。兩個十幾少年幾乎是鼻尖相抵,公子紅唇輕啟時,魏風就稍一湊前,便親了他。

瀛公子不知是愣住還是如何,由著魏風以唇試探,輕輕地碰了幾下,就用舌來頂開唇瓣,要更加親近時,猛地“唰”地一聲。

瀛公子站起來了,他看著魏風,半晌,轉身快步走回了內室裡頭。

男風也非鮮見,單說鄭侯,便是男女不忌,甚至更為鐘意男子。瀛公子和少年互生好感,若生出什麼事情,也是情難自禁,可到了真的發生的時候,公子卻又將人推至門外。

公子輾轉難眠了一整夜。他只道對魏風的喜愛,非是那般感情,可又放不下那少年,不知是何謂。瀛公子不曾通人事,心慌慌地過了一晚,到四更才勉強睡下,好在也無做夢,翌日起得比平時都晚。

瀛公子起身之後,去打開窗扉,就見窗邊有一物,是用葉子編的草蚱蜢。

公子自然知道這玩意兒是出自誰人之手,他將它把玩一會兒,心中卻是甜蜜與苦澀交織,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只不過,他這樣的煩惱,也沒持續多少天。若非後來經歷的一切,瀛公子尚不知,原來世間也可以這般地荒誕和難以預測。

一日晌午,一個內侍走進來:“大公子,國主傳見。”

大公子便忙換了衣服,沒有半點地猜疑,就跟著那內侍走了。走到半道兒時,公子就察覺到了異樣:“此路並非是去秋陽宮的路。”

內侍恭敬道:“公子莫憂,跟著奴婢就是。”

這時候,瀛公子的內心,才漸漸地升起了一股不詳的預感。他暗暗揪緊了衣袖,暗中思量自己還干了什麼,可又曾招惹了王父不快?……種種的胡思亂想,等到了他們該去的地方時,全都化為了震驚

那是死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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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數2.0章。

第二十九章 《鬼僧談·無極》 番外 《痴》 第四章 下

何為死牢?入死牢者,那便是一只腳已經跨入了阿鼻地獄,任他本來是凡夫俗子,還是王侯公卿,在這個沒有人性的地方,都是豬狗不如,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瀛公子一踏入此地,就聞到惡臭的血腥味,差點兒就站不住,兩邊的內侍反應及時,施手將公子扶著,便看前頭那陰陰暗暗的道兒上,領路的內侍回頭說:“這牢裡陰氣重,也是委屈了公子,然公子務必奴婢走一趟,待會兒,也好向國主復命。”那嗓子尖而細,森森的一張白臉,就像是這牢裡鬼魅一樣。

瀛公子只能盡力平復呼吸,腦中思緒雜亂,已猜不出何謂,唯有盼著這條路趕緊走到頭。是殺是剮,也比這般慢慢折磨他來得好。

這一段路,也不過須臾,瀛公子走走停停,幾次被什麼聲音驚擾,爾後也像是麻木去了,只一張臉血色褪盡,冷汗浸透了衣服。他們停在了一處牢房,那兒想是行刑的地方,燒著鐵焊和火爐,又熱又臭,牆上血跡斑斑,瞧得公子暗暗心驚。

跟隨著他們的武士打開了重鎖,“哐啷啷”地一陣響,牢門一打開,在燈火的映照之下,瀛公子這才看見了,那頭高高地吊住的一個人那人也不知犯了何事,被折磨得面目全非,可說是脫去了好幾層的皮,若非他胸口還有些微弱的起伏,只怕旁人都以為他已經死去了。

忽地獄卒潑了桶餿水去,人就醒過來了。他睜著血紅的眼,好半晌,才總算看清楚了火光裡的人。當他們視線對上之際,瀛公子幾乎是雙腿一軟,若不是旁人一力攙著,早就跪了下去。

“……魏風?”公子無聲呢喃,滿臉的不可置信。

公子猛地推開了旁人去,闖進了牢房當中。他止步於魏風面前,睜大著雙眼,就近地打量著他:“……”幾天前還好好兒的一個少年,此下被折磨得不人不鬼,身上不僅沒有一處完好,就看他的腰胯下涼颼颼,血結成了塊,竟……竟是被人施予了宮刑。

瀛公子怔怔地睜著眼:“魏風……”他嘶啞地一輕喚,眼淚生生地墜落了一顆。這究竟是為何……?

為何?那浴血的人一雙渾濁的眼,良久,那干裂的唇翕動道:“公……子。”這“公子”二字,像是用盡了力氣發出來的一樣。

瀛公子只想當中必有什麼誤會,也顧不得自己將會如何,哽咽道:“我這就去見王父!”他剛要轉身,卻被內侍給攔住了去路。瀛公子素來不管對誰都和顏悅色,此刻板起臉來,呵斥道:“讓開,否則……休怪我必會治你不敬之罪!”

那內侍也不惶不懼,他朝公子緩緩地躬下腰,柔聲道:“公子要賜奴婢罪,奴婢不敢不受。可此事,為國主之命。”他抬起眼,看向了魏風,語氣森然地指說,“此人!是趙國派來的細作!”

瀛公子一頓。猛地,他轉回頭,也看著少年。

內侍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大牢中,激烈而尖銳地回響著:“此人的真實身份,乃是趙王的庶子,他作為趙國的棋子自小被送入了鄭國,伺機潛入王宮當中,蟄伏多年,意圖不軌!”

瀛公子久久不動,跟著,他緩慢地看過去。看起來那般質弱而消瘦的少年,此時卻是出奇地倔強,他抿了抿唇,強抑制著顫抖說:“這當中,想是有什麼弄錯了。”他說話時,泛著霧氣,視線飄到了遠處,“我去見王父。”他帶著希望篤定道,“王父一定……一定會聽我解釋的!”

眼看攔不住公子,內侍驀地高聲喚:“來人”瀛公子便見另一宮奴捧著東西過來,內侍冷眼瞥了瞥,轉過來對公子拜道:“請大公子親眼看看,這些”他指著那盤子上的東西,“就是魏風通敵的證據。”

木盤裡的,有幾個是從飛禽腿上截下來的信箋,此外還有一些信物等等,一看下來,都非鄭國之物。瀛公子拿起其中一張密信,打開來看,上頭的字跡,確實出自魏風之手。不單如此,那信中寫道幾字,說,鄭侯的長公子已被他所惑,只待良機到來,必可將公子擄到趙國,以此要挾鄭侯退兵。更甚的是,信裡還說道,鄭侯的公子瀛愚昧幼稚,本性浪蕩,輕易就能上鉤,將瀛公子說得極是不堪,且字句當中,盡是嫌惡和不耐煩。

事到如今,大公子又該如何不相信,魏風接近自己,是別有所圖,看似一場良緣,實則,是要他的命。瀛公子顫顫地放下信箋,一時半刻,他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胸口仿佛空了一個大洞,活到現在,身子從來沒有覺得這麼冰涼過。

內侍見公子已然認命,就由命人過來。這一次,來人手裡捧的,是一把鋒利的匕首。

“傳國主諭令,此細作通敵趙國,陷我鄭國於不利之中,不可赦免,令大公子子瀛手刃罪人,以揚我國之威”內侍把匕首遞到公子面前,“大公子,請。”

瀛公子看著那把匕首,失了魂兒似地握住了柄。內侍便躬身退後數步,請公子行刑。那把匕首鋒利尖銳,要割斷一個人的脖子,可說是輕而易舉。

公子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魏風的面前,他看著那個曾經帶給他許多陪伴的少年,縱是明白這不過是一場陰謀,仍然沒辦法輕易下手。這時,他看見魏風又動了動唇,不由湊近他去。誰想到,他卻看到一雙充滿了恨意的眼睛。

“你……何不快動手?”那些人留住他一根舌頭,好讓他交代出更多的秘密。魏風含著一口血,發出了悶笑聲:“怎麼?莫非……你還真舍不得我?”他笑得十分瘆人,“可惜小人這副樣子,怕是無能伺候公子了,否則……小人真想看看,公子在小人身下放浪形骸、欲仙欲死的模樣。”

只聽他出言侮辱,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刀子,扎在公子的心口上。他兩眼死死睜著,像是慍怒,又像是痛心至極。魏風忽地靜下來,說:“你們不是,很想知道……還能從我嘴裡挖出什麼秘密麼?”他笑了笑,“公子,你過來,我只告訴你一個人……”

瀛公子滿臉是淚,他因為憤怒而抿緊著雙唇,卻還是再往前行了半步。這裡外都是鄭侯的武士,量此人就算有神通,也插翅難飛。“你再近一點。”魏風啞聲道。瀛公子吸了吸氣,又再近半步,此時,他幾乎和魏風貼在了一起。他聞到了皮肉燒焦的味道,還有其他血液和尿騷等等的惡臭氣味。

魏風看著公子,爐火裡的火跳躍著。忽然,鎖鏈掙動的聲音一響,魏風居然力大無窮地掙斷了其中一條去,一舉撲向公子。亂中,瀛公子只覺耳邊傳來鑽心的痛楚,竟是魏風狠狠地咬住他的耳。

牢外的黑甲武士拔出了刀,打算闖進去直接砍殺人犯,內侍卻尖聲阻攔道:“慢!”他們看著這閹人,內侍也緊張得出了一頭汗,“……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