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1 / 1)

“甚好。”鄭侯眯著眼。

他聽了倒也不怒,畢竟除了此法之外,也沒有其他辦法能救公子。他直接發落了另兩個兒子,欞公子只需閉門思過,狴公子卻沒這等好運,要受刑杖不說,還被他王父撤去了軍裡的職務。事到如今,撿回一條命的狴公子何敢再言委屈,只能跪著謝過王父,可是,他卻暗地裡咬牙切齒,心中的恨意並非只針對欞公子一人,連他大哥和父親也一並恨上……

“汝等疏於保護公子,回去各領二十鞭。”鄭侯冷眼瞥了那叫魏風的少年一眼,“你救了子瀛一命,便減十鞭,賜黃金十兩。”眾人紛紛跪下,拜謝國主。

鄭侯興致盡失,喊了聲“駕”,帶著近臣一路策馬直接回宮。

瀛公子回到宮中,早早就有太醫候著。正為公子治療時,由外傳進來了一串的腳步聲。

“國主。”屋裡的人全都跪了下來,瀛公子轉過去一看,就見到了王父來到了內室之中,那一身玄黑的王袍上,用紅絲線繡的龍依然是那麼張牙舞爪。

公子瞧見那一雙眼,心不知為何提起來。他猶豫著,啞聲喚:“王父。”

鄭侯不應公子,他問太醫:“大公子的傷勢如何?”

太醫答道:“稟國主,大公子所受多為皮肉之傷,至於腳踝上的也未害及筋骨,靜養一時,便可恢復。”鄭侯自己也有眼力,聽太醫也這樣說,似是放心下來,頷首道:“出去罷。”

屋裡眾人就退了出去,內室裡只剩下鄭侯與大公子。

瀛公子不敢出聲,只聽見那腳步聲走近自己,然後,鄭侯就在瀛公子的榻上坐下來。就見瀛公子受傷的腳踝露在外頭,公子的腿細瘦而修長,比女兒家的還有白,只看那雪白的一片,出現了一塊突兀的青紫。

“……”當男人的手掌放在他的腳背上時,瀛公子驀地呼吸一滯,攥緊了手心。

那只手十分寬大,五指微微並攏,就能包裹住公子的小腳。布滿了粗糙繭子的手掌,極其緩慢地,拂過少年腳上的肌膚,漸漸地往上滑去……瀛公子垂著兩眼,氣卻只進而不敢出,直到那只手停在紅腫淤血的地方。

“你是真的命大,”無極沉沉地說,“九死一生,差點讓一群人為你賠命。子瀛,你可得意?”

瀛公子聽到這一句話,頓覺羞愧難當:“兒臣……”然他並沒來得及說完話,便被人用力拉進懷中。他只聞到王父身上那極重的沉香,還有那勒在他背後的雙手。那股火熱的溫度透過了他的衣服,傳到他的皮膚上,它們慢慢地在他的背上游走,最後死死地握成了拳。

無極摟住少年,過了幾息,咬牙說:“你這樣,可是在逼王父將你鎖在宮裡,哪都不必去。自可保你,完好無恙。”這句話,仿佛是貼著少年的耳畔。瀛公子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的唇擦過了他的耳珠,只屬於男人那滾燙的鼻息拂過了脖子,讓他整個身子都跟著熱了起來……公子茫茫地睜著眼,內心還未覺得熨帖,一個詭思卻升上心頭,很快地占據了他的心緒。他顫顫地看向一頭,果真又見到屏風後頭,站著個鬼影。

那陰影纏著他已有一時,他長得跟他那麼相似,胸口被毒箭射穿的傷口還汩汩地淌著黑血。他的兩只眼惡毒地看著公子,紫色的唇揚起一抹詭異的笑……

瀛公子的呼吸越發急促,他的雙手攀在父親的肩頭上,他覺得自己應該推開他,卻又在害怕,更可怕的是,他發覺,他的身子卻像貪戀著男人的溫度,竟是一點力量都沒有。

“國主。”丁六的聲音從外室傳進來。

鄭侯就這樣放開了瀛公子。公子像是從水裡被人給撈出來一樣,額前的碎發都被汗水黏在臉上。他暗暗看了眼鄭侯,卻見父親神色如平日一樣冷靜,拂袖起來大步而出。

內侍走進來,一見大公子渾身是汗,怕他是發了急病。瀛公子搖頭,後來再壯起膽子,看向屏風那頭,哪還有什麼鬼影。

卻說瀛公子今兒受驚,診治之後也無大礙,到夜裡早早歇下。可是,他這一晚上,卻噩夢連連,此回夢中,不單是白影來去,還有各種未著衣的男男女女,竟聚眾行淫,畫面極其不堪,還有人放肆大笑,讓他恐懼至極,豁然睜眼是,猛地一見榻邊晃過一個黑影,瀛公子差點就叫人來,那人卻一手掩住他的嘴:“公子,是我。”

瀛公子聽見熟悉的聲音,頓了一頓,拉下那人的手:“魏風?……你怎生在此?”

油燈一點,瀛公子這才看清了來人,魏風在公子眼前,也沒半點臣子的模樣。他只往公子的床上一坐:“我來看看公子,難道不成麼?”

哪有人三更半夜地闖來,害他以為是歹人。瀛公子笑了笑,倒也習慣少年這樣來去如風,鬼鬼祟祟,可也明白這般是唯一之計。確如魏風所言,他們身份有別,且公子和鄭侯的近衛相交,若引起王父猜疑,可是對公子大有不利。

魏風坐一會兒子,就掀開衾被:“我看看你傷哪了”瀛公子不知怎地臉一紅,把腿縮進去躲起來。魏風取笑他道:“又不是黃花大閨女,怎地不許我看了?”

瀛公子期期艾艾地道:“我……”他聞到了血腥味,臉色微變,“你受傷了?”

魏風不以為意地一笑:“我等保護公子不利,國主只罰了我十鞭,其他人可就沒這麼好運氣了。”瀛公子聽了只覺有愧,魏風卻轉開話頭說,“我方才聽到你說夢話,什麼搖什麼奴的,你究竟做了什麼噩夢?”

瀛公子一怔,他噩夢纏身已有數年,一時之間,也不知從何說起。魏風看他不願意說,也不追問,只吹滅了燭火,往公子的睡榻上一躺:“那我就陪一陪公子,等你睡下了再走。”

瀛公子素不計較他不分尊卑,反是因為有人陪著自己感到歡喜。他在床的裡邊躺下來,側身對著少年。魏風一手扶著臉,公子看著他,只覺有暖流從心間淌過,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輕聲問:“魏風,你家鄉在哪?”

魏風奇道:“公子能聽出,我並非鄭人?”瀛公子有識人之能,雖魏風刻意模仿鄭人說話,可還是能聽出些許不同來。那頭靜了一會兒,他就聽見少年說:“我本是孤兒,不知父母是誰,從趙國被人牙子賣到這兒,因緣際會之下,這才入了王宮。”

瀛公子沒想到他身世如此可憐,唏噓之余,又忍不住問:“宮外……真這麼苦?”

瀛公子長於宮牆內,活在鄭侯的眼皮底下,牆垣外到底是什麼樣子,他竟真的一無所知。魏風說:“公子是問民間裡百姓過得如何,這個……”魏風便與他說起民生如何,瀛公子句句聽下來,漸漸覺得羞郝,原來王父當時說他錦衣玉食,不知民間真正的疾苦,真是一點都不錯。魏風察覺他心情沉重,便道:“外頭也非盡是豺狼虎豹,國主不讓公子出外,也不一定是好事。”

瀛公子問:“那宮外還有什麼好的?”魏風兩手枕在腦後,說:“多的去了。”

公子坐起來:“你騙我。”

魏風也坐起,說:“公子不信的話,我帶公子出去看一看如何?”

去宮外……瀛公子睜大眼睛,這可怎麼成?魏風卻認真起來:“你此處也無幾人,我們只出去一兩時辰,沒人會發現。”

瀛公子哪有這種膽子,不住搖頭。魏風勸他不成,也覺沒趣,翻過身起來,從窗子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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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數3.0章。

第二十八章 《鬼僧談·無極》番外《痴》

去宮外……瀛公子睜大眼睛,這可怎麼成?魏風卻認真起來:“你此處也無幾人,我們只出去一兩時辰,沒人會發現。”

瀛公子哪有這種膽子,不住搖頭。魏風勸他不成,也覺沒趣,翻過身起來,從窗子離開了。

同樣的夜晚,秋陽宮裡,燈火通明。

身披黑色盔甲的武士如地府的鬼使,站立於宮道的兩側。漆木案上放著一只斷了半截的箭,一只手將它拿到眼前,靜靜地打量。火光映著鄭侯的側顏,想當年,先齊天子曾將他比作春君蘇闔,只是鄭侯積威過重,煞氣太盛,樣貌反是不值得一提了。

他的指腹摩挲著箭頭,揮發的毒使箭頭都發黑了。在前頭,一個黑甲武士跪著,玄鐵面具遮住了臉。此地算上宮人的話,想是有百來人,可就是沒有一丁點的聲音。

鄭侯猛地把箭狠狠掃進邊上的火盆,火盆打翻來,星火燒到了紅幔上,幾個內侍和宮娥忙過來把火給踩滅。

鄭侯站起來時,不論是殿內還是殿外,所有人都跪下來。

“再等。”他的影子,是籠罩在這整座王宮的陰影,“都別動手。”

瀛公子靜養了一段時日,身上的傷逐漸好全。這陣子,公子夜裡不發噩夢,白日也不見什麼可怕的幻覺,合該算是過得異常舒心,非要說什麼不要,那就是魏風有好些天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