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這少騎郎將可真是會討糖吃。”嫪醜眯著眼笑著說。

季容將信收起:“待他回來,寡人會好好說一說他。”話是如此,卻命人磨墨,除了要寫信給大將軍,又回了一封,命人交給無極。

前線的齊國大營裡,無極收到王上的回信。隨軍之後,他的人黑了不少,也比之前高狀了許多。先前軍營裡,多有不服無極者,幾次戰役下來,人人都稱他一聲少將軍,對他極是敬畏。無極一拿到信,就頭也不回走到營帳,其他的將軍一見,不知那是齊王的親筆,還戲言道:“莫不是心上人給你的?”

無極聽到此言,臉倏地一紅,竟也不反駁一句,只快步走回到營帳裡,打開了信。齊王字跡端正秀氣,處處透著風雅,他的字句之中,皆帶著關懷之意,卻也不逾越君臣之禮。即便是如此,少年依然來回咀嚼,每每讀到最後署款,便看到上頭寫著“季容”二字,只有予近臣的私信,齊王才會如此落款,以示親厚。

“季容……季容……”無極默默念著齊王名諱。他摸著那兩個字,不住念著,內心之中,跟著泛起了一絲絲甜意……

各國皆認為,齊楚之戰,是楚國占上風。可是,事實卻是楚國敗多勝少,到了八月,兩師於潞水會戰。因楚國將士眾多,糧草耗損極重,先前無極出奇招,燒毀楚國糧倉,致使楚國糧供中斷。故此,為使戰事縮短,楚軍這一戰,幾乎是傾盡全力,而齊國亦派出六師,元帥白術更是親自上戰場,然兩國之兵力,仍有差距,誰勝誰負實在難說。

無極勸不了白術,唯有隨他率軍到前線。白術已至六十高齡,可仍然精神奕奕。對岸敵軍氣勢洶洶,白術轉向身旁,無極坐在馬背上,可謂是英雄少年。他捋須一笑:“你怕麼?”無極神色冷靜,應:“大將軍不懼,無極又何以為懼?”

白術長笑:“好一句何以為懼,真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他道,“我齊國缺的正是無極這樣的人啊!”

無極忙抱拳:“大將軍謬贊。”白術打斷他道:“誒,你毋須在老夫面前自謙,你實力如何,老夫已經親眼所見。”白術望著遠處,長嘆一聲,“你可知道,老夫最遺憾的,並非老夫老矣,而是老夫在少年鼎盛之時,未曾遇到敵手。可惜了,如果有機會同你這小兒交手一回,亦不算枉費了”

無極道:“大將軍說笑,無極和大將軍皆侍奉王上,怎可能交手。”白術黃濁的眼看了看無極,道:“這可就未必……”

無極未聽清白術最後所言,號角就已經響起。

箭手預備,大將軍拔出寶劍,喝令一聲,大戰一觸即發。

齊國後宮,季容和閔後坐在亭中。“王上,”閔後說到一半,見齊王微微出神,不由喚了喚他,“王上。”

季容驀地回神。閔後溫婉一笑:“王上如此心緒不寧,可是在擔心前線的戰事?”季容頷首,說:“現在戰事不明,寡人實在難以心安。”

閔後說:“有白大將軍在,王上毋須過分擔憂。”她轉念一想,看著季容,帶著試探的意味道,“妾聽人說……少騎將軍屢創奇功,聽聞,楚軍只要聽到無極親征,都嚇得忙不迭地逃走,可真是這樣?”

“竟有這樣的傳聞?”季容笑著搖頭,“王後莫要聽信,雖然無極確有才能,可這傳言也委實過分誇張。”閔後也笑了笑,說:“是妾愚昧了,讓王上見笑。”話雖如此,那雙秀眸卻暗中端量齊王的神色王上……有多久沒這麼笑了,這個名叫無極的少年,究竟有多麼招王上的喜愛?

氣氛一片融洽時,忽然有傳令兵闖進來,直接來到齊王的面前。季容收斂笑臉,命人速速將戰報呈來。

這次的戰報,比之前都來得晚,自從兩軍在潞水會師,季容已經連夜沒睡好。他卷開戰報,讀過之後,臉上的血色頓時褪去。就看季容手一松,血氣上湧,竟差一點兒厥了過去。

“王上!”閔後一驚,趕緊命人扶住齊王。王上卻擺手,著急道:“快、快命人去傳武安侯、去傳丞相!”

就看那攤開的戰報上,寫著一行字白術戰死,無極不知所蹤。

第十章

潞水一役為關中最是重要的一場戰役,之所以說它重要,因為在潞水一戰之後,齊國便步入了晚興之治,其強盛之勢,乃三百年內之最。這給當時的人們一個錯覺,仿佛齊國將會在季容的治下,一步步地收攏被割裂的土地,成為這天下共主。可是,後來的事實證明,這其實不過是一場回光返照。

可就算是這樣,在當年,潞水一戰中,齊國以八萬人戰楚國十五萬大軍,並在最後取得了勝利,其中帶來的影響極是深遠,致使楚國由最強的諸侯國地位,一路走向下坡,從此一蹶不振。

然而,齊國雖勝,卻也是慘勝。

白術戰死的消息傳回齊國,群臣無不震驚,季容更是痛心疾首,之後,他命人以聖人之禮迎回大將軍屍首,為之厚葬。戰中,少騎郎將無極曾不知蹤影,季容相當焦急:“去找!”齊王來回踱步,“寡人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沒找到少騎郎將,我軍絕不許從潞水撤退!”

眾臣勸諫王上:“王上,潞水之地乃齊楚交界,此戰我齊國雖勝,卻也是元氣大傷啊。此下兵力剩下不足二萬,若駐守在潞水,只怕又讓楚人有機可乘。”

“為了此戰,我齊國已經失去了白大將軍,難不成現在,你們又要寡人失去無極麼!”季容素來對朝中老臣溫和謙恭,這次竟罕見地動怒,說什麼也不願退兵。眼看無人勸得動齊王,武安侯韓紹站了出來,緩緩拜下道:“王上,潞水之戰,死者千千萬,眼下那裡一片屍山血海,宛似人間地獄。魯縞一帶,不僅是我齊國和楚國的交界,以北乃趙國之屬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此時不退,恐我齊國的這兩萬將士,也危矣。”

武安侯所言字字珠璣,季容又何嘗不知,他脫力似地坐倒在王位上,茫然地問:“就沒有……就沒有其他的辦法了麼?”王上這副模樣,著實令重臣心中暗驚他們竟不知,無極在季容的內心之中,居然占據著如此重要的地位。季容為王三十載,向來顧全大局,素不以私情妨礙朝堂,眼下,竟為了無極,如此失態……

“臣倒是有一法。”武安侯循循善誘道,“齊楚交戰,何其凶險。但是臣也相信,以少騎郎將的才智,必有脫險保身之法。臣以為,令兩萬大軍退守涵關,留下一批精兵,在魯縞一帶挨家挨戶搜索。這行動必須嚴加保密,以免讓他國知道,先我等一步,對郎將不利。”

“這法子好!”季容忙叫人擬詔,令前線另兩位將軍調遣六師,退回關內,又留下一班人馬,非找到無極的下落不可。那之後,季容能做的,就是等待消息。

連日來,齊王都寢食難安,這副模樣,齊王身邊的人都看在眼裡。是夜,季容夢魘而醒。嫪醜聞聲而來,見王上渾身虛汗,一臉驚恐,抓住他問:“可有無極的消息?”已經派人搜尋了數日,可遲遲沒有回音,明眼人都知道,怕是凶多吉少了。這些話,是絕對不能在季容面前說的。

“王上稍安毋躁,少騎郎將為舉世奇才,不會有事的。”嫪醜溫言安撫,想是他的話起了作用,季容重新躺下來。嫪醜點了安眠香,放下帷幕時,聽到季容喃喃說:“寡人……做了個怪夢。”

嫪醜不語,王上的夢境,豈是他們這種卑賤之人可以揣測的。季容沒有說下去,嫪醜道:“奴告退了。”

宮奴盡退出去,偌大的宮殿裡,響起王上自言自語的聲音:“寡人夢見,無極他……”他不知該如何說清,那是怎麼樣的一個夢。金麟殿大如墳墓,燈如鬼火,屬於齊王的王座上卻坐著一個年輕的男人。他身上穿著緙絲玄袍,黑布上的金龍張牙舞爪,明明暗暗的燈火映著他的面容,那五官有殊艷之色,眼神卻像玄冰一樣寒冷。

他,是無極。

元熹三十二年九月,齊國於潞水大敗楚國。齊軍元帥白術戰死,楚軍亦全軍覆沒。這場戰,被視作為一個時代的分水嶺,在它之前的人一個個退居幕後,而將會有新的一批人取代他們,繼續引領風騷。而潞水之戰,真正的意義,並非是齊國重奪中州霸者的地位,其最重要的作用,是為後來一統中州、登基為帝的鄭國侯無極,拉開了屬於他的時代的序幕。

元熹三十二年十月,一個人騎馬來到涵關關口,自稱是齊國少騎郎將無極,經人指認,確實是無極不錯。

“亂戰中,我掩護白元帥時,身上中了箭,因此而墜馬。楚軍撤退時,我趁亂追隨其後,刺殺了敵方鬼謀坤申君。”坤申君為楚國之奇謀,曾有人道,坤申君代表的是楚國的半壁江山。旁人聽到此言,道:“莫怪楚軍會突然潰敗,原來是元帥和軍師皆死,以至於軍心潰散,倉皇敗走。”先前就有密信傳回來,說坤申君已死,看來確實如此。他人又問:“你是如何知道坤申君藏匿何處?”

無極說:“坤申君狡猾多謀,軍中共有三個他的替身。我跟著楚國傷軍潛入大營中,潛匿兩夜,總算等到了他。”另一人問:“既然有三個替身,你如何知道哪個是真的?”無極說:“坤申君自負過人,也正是他的自負害了他。那三個替身侍衛無數,卻都不是一等一的高手,可他們當中,卻有一個不起眼之人,身邊僅跟著兩個侍衛,並且那兩個侍衛都是身手絕頂的武士。一個普普通通的軍師,竟需要如此高手緊密保護,除了坤申君之外,別無他人。”

無極憑一人之力刺殺坤申君,也因此而受了重傷,隨著江水漂流到了楚國境內,身上可作憑證的東西也全沒了。這段時間,無極都匿身於農戶裡,一邊養傷,一邊觀察兩軍的動靜。楚國想盡辦法要追殺他,他這次也是拼搏一把,一路驅馬直奔回涵關。

聽完無極所說,眾將軍無不佩服。無極疑惑地問:“有一事我一直不明白,楚國已經撤軍,為何我齊國大軍還留守關中,可是趙國想趁此”

“非也。趙國聽說了我齊國有無極將軍這樣的人才,哪敢輕舉妄動。”一個老將捋須笑道,“是王上。王上不許我等撤兵,定要尋到你才肯就手。多虧如此,否則你回到關中,身上又無可作為憑證之物,怕是會有所延誤。”

無極心一動,手心無聲攥緊。良久,他無聲地一嘆,輕道:“無極最大的遺憾,就是無法護得老將軍周全。”其他人皆出言寬慰,而後又令傳令兵將這好消息傳回臨緇。

消息傳回齊宮,季容正好和近臣在殿中議事,聽到這個消息,便高興地坐都坐不住,急忙擬詔,要召回無極。武安侯笑著道:“王上切勿著急,少騎郎將此回立了大功,可謂是軍心所歸。楚軍也已經撤退,我齊國大軍也不好久占邊界,以免落人口實。”

“你說的對。寡人現在就命人傳諭,令無極班師回朝!”季容下達諭旨,令無極整頓齊軍,留下一位將軍和五千人長駐關中,其余都撤回齊國境內。待重臣離去,季容難掩喜色,站起來抓住趙黔說:“寡人就知道,他定然還活著!”

只看趙將軍微微莞爾,季容向來克制克己,鮮少像這樣,喜色全寫在臉上。趙黔自年少伴君,從不曾見過季容這樣,他道:“少騎郎將失蹤以來,王上就一直坐臥不安,眾臣看在眼裡,無不擔憂。”他又說,“還有王後。”

聽到他的話,季容臉上的喜色微微收斂,說:“你是不是覺得,寡人為一個臣子如此,著實不妥?”趙黔道:“黔以為,王上自有分寸。”

季容看著他,趙黔神色如故。他輕輕頷首:“寡人明白,你下去罷。”

趙黔抱拳,然後轉身退了出去。齊王站在空曠的大殿中,他只覺胸口的火一點點被澆熄,盡管歡喜依舊,卻仿佛蒙上了一層看不見的陰影。

齊王的諭令傳達下去,齊軍撤離涵關。到了年底,臨緇城門大開,六師歸朝,全城的百姓夾道迎接。長長的隊伍前頭,有一玄甲少年坐在馬背上。經此一戰,少年無極的名聲不脛而走,有人說他身長十尺,天生孔武有力,也有人說他相貌凶神惡煞,可鎮鬼神,也有傳言說他是春君蘇闔又一次來到凡間,以救齊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