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1 / 1)

当然。非六品以上的重?臣进不得诏狱,谁又敢在此乱行刑罚呢?

只不过,那股沉沉暮气笼罩周身,真教人黯然失色。

尤其对上那双古井无波的双眼,容暄还甚有些疑心,他是否确为年仅三十许,而非年近五十之?人。

“周大人,今时不同往日了啊。”

周俊义?也同在打量着?眼前人

春鈤

他初次见到定国公是在北宁城。

那时正?值边军大胜,满城将士皆是激情昂扬,数张脸上溢满了欢喜,大小?将领意气风发。

可?当容二郎着?红衣风尘仆仆而来,澹然以天地为心,喜怒不形于色,再无一人能与?他争锋。

如?今再复相见,定国公仍是矜贵傲然不可?亲近的模样,自己却已沦为阶下囚,卑微将死。

人与?人之?间?,果然有着?不可?逾越的天堑。

“我听闻,陛下已明发圣旨,将于三日后斩下我的头颅,好叫世?人引以为戒。那定国公何必来此一趟,难不成只是想欣赏小?小?蝼蚁的丑态毕现么?”

“我不会向你求饶。求饶亦是无用之?举。”

外边儿的日光透过狭小?缝隙悄悄渗入,有一抹恰落在侧坐的周俊义?的鼻梁上,照亮了那双疲惫难掩的眼睛。

容暄缓缓踱步上前,举目扫见桌案上的饭食几乎未动,随口问道:“尊夫人费心了。周大人为何不领此番好意,实在浪费。”

周俊义?的目光直直越过栏杆,撞上锐利的狭长凤眼:“便是吃完又如?何?我已是命不久矣,也就?是她心思多,还托了人送进来。有这钱干些什么不好。”

“我又忘了,”他深深垂首,仿佛老了许多,“陛下金口,应是满门抄斩才对。罢,罢!”

正?所谓,世?间?众生各有其态。

站在这将暗未暗的交界处,容暄仿若望见了玄妙的人性:

周俊义?从平民发家,一路攀附权贵由地方调入帝都,这其间?没少搜刮民脂民膏。于百姓言,当真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然而此人始终未有辜负寒微出?身的妻子。其子早早夭折,可?夫妇二人依旧恩爱不疑相守至今,从无异生之?子。于他的夫人言,这定是千金难换的好丈夫。

据亲卫所得,年前,周俊义?曾赠予帝都郊外卖身葬父的小?姑娘一笔银钱,助她渡过难关;周府亦是年年施粥,常给?街边乞讨的小?儿一条生路。

他媚上欺下,他谗言佞语,他深情不负,他好善乐施……他是一个复杂的人。

周俊义?自知翻盘无望,定国公容翎大约是他所能见的最后一人。

他抚摸着手上厚厚老茧,喃喃道:

“读书?之?时,我也曾立志要做个好官,造福一方百姓。只可?惜人心易变,世?事无常。”

“你不知,在官场上没有家世?的人想立足何其难也!夫人为我洗衣做饭,寒冬腊月里手上破了许多口子,上官见了竟笑话她一副穷酸相,当不了官夫人。我却只能陪着?笑应和。”

“屈辱啊!羞愧啊!”

“打那以后,我就?下定决心,不做伪君子,要做个真小?人。溜须怕马,贪赃枉法,我都干过。如?今这下场还真不算是冤了我。灵州的父老乡亲若得了我的死讯,怕不是要拍手叫好啊!”

“我深知棋子的命运难自掌,早料到会有今日。只不过,若定国公想从我口中打听些什么,你应该明白,有些事我绝不会讲出?,有些事儿我想你已是心知肚明。”

他起身,前行握住牢房的栏杆,复而又低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假使你从无那般打算,那你千万要打算打算;假使你真有那般打算,那你千万要小?心打算。毕竟名分这种东西,说有用也没用,说没用也有用。”

话音未落,深邃冰冷的寒光陡然随之?射来。

周俊义?却没有多作解释,只回身走去?:“小?小?蝼蚁之?言,你听不听全在自己。”

容暄缓缓抚摸过斩弦的剑柄,有片刻未曾出?言。

“你的父母、夫人,与?你同享富贵,站在曾经?像你一般的贫苦人家身上吃肉喝血。他们俱知内情,俱应获罪。这无可?疑义?。”

“只不过若非执意再见你一面?,我也很难听到一位才华横溢的佞臣的生平故事,更?难知晓国朝官场竟曾生生拧断一位少年才子的脊梁骨。”

“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人似你一般,为官者,不应以家世?论短长。若有来生,还愿你人如?其名,做个好官。”

她亦是转身往另一边走去?,再没有回头。

“虽说我与?你也算是有生死之?仇,但……或许我这个人心肠太软,真不知是福是祸。”

“替你打点好了。明日你夫人还会再往这边来一趟,此后你们夫妻再见便只得是在刑场之?上了。”

周俊义?倏然抬头,疾步上前,却已不见那抹身影。

他如?同浑身气力被抽干,背靠着?栏杆滑落于地,缓缓闭上了眼,似有簌簌泪珠悄然隐入尘埃。

听狱头说,这条长廊所通的十几间?牢房,仅关押了前两日新进的二位。要是寻别人,还不能从这个门进呢!

故而容暄在此交谈些事务,也并不担忧会被别人听去?。

越往深处去?,空气愈重?,光亮愈微。呼吸之?间?亦是愈感困难。

这间?牢房高处的窗缝不如?前一间?大,能借机溜进来的光芒几不可?察,乍看之?下俱黑一片,叫人分辨不清。

因着?发觉床上一团仍有粗重?喘息的声音,亦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容暄在门前停下了脚步,偏头轻咳一声。

那黑影立时窜上前。

“哐当”一声砸上栏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