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暄语气里的?敬佩倒并非作假:
“三言两语间,就敢赌岳姑娘对你既怒又哀的?心思,亦能很快付诸实践。帝都果不愧为天?下英才集聚之?处,真是极其?敏锐的?直觉与聪慧啊!”
面前的?狭长双眸陡然睁开,顿而变色。
岳银朱见状眼睫轻颤,瞬间从纷乱复杂的?心绪中抽身,定神复又注目。
她?挽袖前行数步,余氏下颌随之?靠近而逐渐上抬,仿佛重现今日绑架场面。
余氏眼底那极致死?板的?一汪寒潭彻底破碎,隐隐露出更为底层的?丝缕绝望。
她?心知已是翻身无望,故而坦言:“既然国公已把话说尽,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要杀要剐,且随君便。”
岳银朱垂下眸,轻声?问:“孩子和丈夫便可抛却么?”
“阿典还小,不能没有父亲,岳姑娘发发善心,饶过?他吧!”余氏双眼亮了一瞬,祈求且威胁道,“秦容两家相交数年,岳姑娘到底未曾受伤,若要为此折损主家嫡系的?少爷进?去,定国公也是难做!”
“可以无母,而不可无父??”
余氏不假思索便道:“自然!”
“可折损你,而不可折损他?”
“自然!”
余氏眸中划过?痛惜之?色,却丝毫没有犹豫:“阿典要成家立业,只得背靠秦家。到底秦大郎是他生父,怎会薄待于?他?若我?能够如愿揽下一切,秦府只会记恩更甚,我?儿的?前程只会更好?!看在我?也曾真心待你,还请岳姑娘劝国公高抬贵手!”
说罢,深深垂首,姿态顺服至极。
答话的?却并非岳姑娘,而是定国公:“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余夫人,你可知,朝廷官吏多有能不配位的?蠢货,若你投身为男,今朝封侯拜相,唾手可得。而你可曾听闻男子献身自己为妻子铺平前路的??寥寥无几罢了。”
“可惜,可惜啊。”
余氏听着满是惋惜的?这番话,倏然有些迷惘。
岳银朱抬手想要抚摸她?的?鬓发,只是想起国公千叮咛万嘱咐的?关怀,到底没有太?过?贴近,缓缓收手于?袖。
她?强撑着未曾流露哀意:“你死?后没多久,秦家会为他求娶新妻,或许是高门庶女,或许是富商独女,总归家世不会太?好?。你的?儿子未及八岁,就要在继母手下讨生活,虽说秦府上下必不会由着她?受欺负,但?年幼失母的?痛父亲可以抚平么?待到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你的?儿子还会得到多少父亲爱呢?”
“我?又如何不知!”余氏先前发怒并非全然为虚,此刻怒痛交加,高声?道,“若我还有活路怎会放任我儿至此!”
“为何不像你所假装的那般,踩下秦大郎保自己?”
“世间哪有女子不顾丈夫安危的?!他若死?,我?独自带着儿子难道能好??家中无男底气便要弱上三分?。就如同我?娘,生了两个女儿,故而半生流离;我?生下阿典,如无意外将来便可颐养天?年。只是在阿典长成前,总要有男人撑着这个家的?。”
“即便他好?赌好?色败财无底,即便他愚蠢无能招惹祸端?先前我?始终以为,撑着秦府二房在外的?体面与在内的?生存,只你一人罢了。”
余氏显然陷入了怔愣,秀唇微微张合,欲辩难言。
岳银朱却不再揪着这几句话深谈,转身望着那豆晃晃悠悠的?烛火,声?音飘飘渺渺:“相识许久,还未曾请教你的?名姓。”
余氏下意识答道:“妾身余氏,夫家姓秦……”
可她?那般聪敏。
怎会不知她?想问什么?
顿了良久,余氏陡然笑出声?,眼角泪珠轻轻顺着脖颈滑进?衣襟,瞧着较之?方才怒态更似疯癫:
“嫁人前,人家都叫我?余大娘子;嫁人后,人家都叫我?余夫人。甚至有些高门宴上,主家连我?的?姓氏都不愿记,勉强称我?为秦夫人。却没想到是你来问我?姓名,更没想到我?竟也有些难记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想让我?怎么死??”余氏笑够了,终是哑着嗓子问道。
岳银朱不再掩饰自己的?怜意,盈盈双目犹如菩萨低眉垂怜世人,只可惜背后的?余氏是再也看不到的?。
金玉打的?菩萨尚且有怒目之?时,更何况她?是活生生的?人。
余氏本就做了害人的?恶事,既然局势容不得闹开,万般无奈之?下她?们便只得自行寻求公道。
是为了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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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朱,是为了容暄,也是……为了如霜。
有恶必究,不可轻纵。
容暄回?身走向门边,轻敲不久前才加固的?栏杆,在空旷暗室里回?荡起层层声?响,引来容一将东西递进?房内,顺便解开了她?缚手的?麻绳。
纤纤素手握着芙蓉白玉杯,落桌之?时撞出“叮”的?清声?。
这一幕乍看仿佛身处曲水流觞的?后园,瞧着高雅有意趣,常人怕是难以想到竟是在牢狱之?中。
余氏轻轻抹了一把花妆的?脸,整理好?鬓发珠饰,抚平衣袖褶皱,这才拿起那杯酒细细端详。
她?带泪的?笑容难得真诚了许多:“二位宽仁,实在是为我?费心了。这等品质的?玉杯,我?也就刚成婚的?时候还用?得起,我?哪配得上这杯?罢,罢,黄泉路上,喝些酒才是暖身暖心啊!”
言罢,举杯一饮而尽。
她?到底还是不甘心。
要强了一辈子,总是不愿意籍籍无名地离开。
趁着药力未起,她?低声?絮语:
“二十那年,我?家婆母亲自教我?读《楚辞》。所谓吸飞泉之?微液兮,怀琬琰之?华英。真是美啊。”
“我?虽少见识,却也想像美玉般活着,时时刻刻受人敬仰。谁曾想劳累了一辈子,到头来只是一枕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