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里面不算吵闹。隔壁床的老太太正在看电视，电视声音调得很小，而她奶奶正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午觉。

陈墨雨轻手轻脚走近病床，没有急着叫醒她，而是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倔强又干瘦的老太太。

她平时对着除了陈墨雨外的一众子女，总是有些凶巴巴的，但现在熟睡的样子，莫名的又显得和蔼可爱。

据说奶奶年轻时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大姑娘，结了婚生完孩子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但随着爷爷早逝，她孤儿寡母地拉扯大了四个子女，中间挨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如今变成了一个脾气一点就炸的小老太也不奇怪。

就是因为她辛苦地把陈俊辉他们带大，陈家子女都对她敬重有加，基本都顺着她的意思做，所以陈俊辉想和朱爱华结婚这件事才能拖到现在。

其实奶奶本来就有高血压的问题，一直定期回医院复查。但她最近的血压连吃药也开始降不下来，医生谨慎起见，就留她住院一周，顺便做一下全身检查，确认没有其他诱因。

望着她苍老的面庞，脸上的皱纹似乎比半年前更多了些，脸也消瘦了不少，应该自己走的这段时间里，她没少因为自己的事操心，搞得她频繁怒火攻心，睡也睡不好，血压居高不下才不得不住院了。

陈墨雨愧疚地摸了摸奶奶的手，她手上还挂着输液的针管，手背上有好几块因输液过多而造成的淤青，看着这些病痛带来的痕迹，陈墨雨心里的情绪翻来覆去，有些伤感地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

可能是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的身边，老人家就这么突然醒了过来。等看清了床前站着的人后，奶奶满眼的惊喜溢于言表：“囡囡，你回来了？”

说着话，奶奶拉着她的手，连忙要坐起身和陈墨雨说话，她劝不动，只得去床尾帮她把床摇了起来。

“你个小没良心，一直不来看奶奶，奶奶好想你啊。”奶奶嘴上嗔怪着，但是语气里明显带着喜悦。

陈墨雨心里泛着酸，一时语噎，调整了好久情绪才压制住即将流出的眼泪：“奶奶，我也好想你。”

奶奶看出陈墨雨的触动，轻拍她的背安抚着她：“哎哟，不哭不哭哈，奶奶可舍不得你哭。乖乖，你什么时候回川城的？”

“一月二十多号回的。”

“那你怎么这么久才过来？是你爸又乱折腾出什么了吗？”

陈墨雨怕她知道自己推了朱爱华下楼而更加着急上火，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就家里的事我不得盯着吗？前段时间一直抽不出空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我就立马过来看您了。”

“也是，你得盯着你爸和那个女的，不能让她们得逞。”奶奶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陈墨雨，疼惜地抓起她的手，“你瘦了好多，是在大学吃得不好吗？不能因为节约钱饿坏身体。你别担心钱的事，奶奶想办法给你搞钱。”

陈墨雨听到老太太说出“搞钱”二字，觉得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心暖，也忍不住回握住奶奶的手，询问起奶奶的病情以及这段时间家里的状况。

祖孙俩窸窸窣窣地聊着天，时而唉声叹气，时而又高兴地大笑。陈墨雨努力地发挥自己作为孙女的作用，各种甜言蜜语哄得老太太心花怒放，她原本病殃殃的脸也渐渐有了些精神气。

聊了大半个小时，护士过来拔输液管，老太太也借机起身去上厕所，而陈墨雨和隔壁床老太太打了声招呼，把隐私帘拉上，就坐在椅子上低头玩手机等她。

过了几分钟，她听到自己身后有人拨拉帘子的声音，以为是奶奶回来了，正准备起身扶她上床，却发现来人是陈俊辉。

陈墨雨完全没料到这才四点就有人过来送饭了，更没想到今天居然是陈俊辉亲自来。

陈俊辉手里拎着一个保温饭盒，见到她的时候同样有些意外。先是有些不易察觉的欣慰从脸上闪过，但很快就变成冷冰冰的模样。

“你为什么在这里？”陈俊辉言语表现得似乎极度的不悦，甚至有些警惕。

“我来看我奶奶，怎么？这也得征求你的同意？”陈墨雨冷笑着呛了回去，她不准备再对这个抛弃自己的人给予任何的好脸色。

陈俊辉后槽牙咬紧了些，眼里敌意十分明显：“陈墨雨，我说过我会报警……”

“陈俊辉，你让我从家里滚出去，我已经滚了，你还要报哪门子的警？”陈墨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头也不抬，“托您的福，我被赶出去之后，日子过得比之前滋润得多。也不知道朱女士肚子里的那个孽障还安好吗？”

“啪”地一声，陈墨雨的侧脸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声音大到隔壁床的老太太都透过隐私帘的缝隙拼命往里看。

她用舌头顶了顶疼痛的脸颊，又用手揉了几下，继续嘲讽道：“呵……陈俊辉，看来你心心念念的孩子没了哈哈哈。”

“你现在就给我滚，你不是我女儿，我们陈家跟你没关系！你再不滚我立马报警！”

“报什么警？”

正当他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开始解锁时，帘子被一把拉开，奶奶就站在帘子的后面，圆眼怒张，因生病而没什么血色的唇不断地翕动着。

陈俊辉和陈墨雨同时停止针锋相对，默默低下头，不敢回答老太太的问题。

“陈俊辉，你要报什么警？”老太太虽然病着，但并不糊涂，她一看这状况，就知道这两父女有大事瞒着她。

“妈，你别问了……”陈俊辉见老太太脖子都气得发红了，手脚乱作一团地安抚她的情绪，担心她的血压又控制不住。

老太太根本不理陈俊辉，只是扯着嗓子大吼：“到底是为什么你要报警抓墨雨？她是你女儿啊！”

“因为我把朱爱华推下了楼。”在老太太对陈俊辉的逼问时，一旁的陈墨雨淡淡地开了口，“就在我回到川城那天晚上。他当时就和我断绝了关系，把我赶出了家门，这也是为什么我到现在才来看您的原因。”

望了眼一言不发的陈俊辉，陈墨雨又静静地看着奶奶说道：“我故意伤人，所以陈俊辉要报警。”

老太太听到这个答案，愣了几秒，扭头看着陈俊辉，他也没有反驳。

她浑浊的双眼瞬间挂满了泪珠，眼尾的皱纹更加深刻，双手颤颤巍巍地还试图去拉住陈墨雨：“囡囡，你……你糊涂啊，你何苦要为了那个女人赔上你自己的人生？”

“我不后悔的，奶奶，”陈墨雨说话也开始哽咽，但是她始终坚持着，不让自己在陈俊辉面前掉下眼泪，不让陈俊辉看到自己懦弱的样子，“而且我根本就不是因为那个女人，而是因为陈俊辉通知我说朱爱华怀孕了，说我快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她本不想把自己这么肮脏的心思摆在唯一还爱自己的奶奶面前，她不想看到她心灰意冷的神情，不想让她这么大把年纪还要替自己担惊受怕，但是有些恨意一旦宣泄出来，就好像扯掉粘连在发炎伤口上的纱布那样，只会止不住地流出大片脓血。

“朱爱华她怀孕了？”老太太机械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双目无神，不知道是问陈俊辉还是陈墨雨。

没有人回答她，病房里安静地只能听见空调制热时发出的隆隆声，沉闷又嘈杂。

“明知道她怀孕了，你还故意推她下楼。那个孩子不仅没保住，爱华她还差点摘了子宫！”陈俊辉仿佛强压着嗓子挤出这些恶狠狠的话，双眼也红的吓人，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伤心。

“我就推了，怎么样吧！奸夫淫妇生下来的私生子，你是不是还觉得我应该养大他啊？你真的是个老畜生，两个加起来要一百岁的人了，还学人要私生子！”

陈俊辉被陈墨雨刺激到又要冲过去打她，而陈墨雨的嘴里不停地骂出各种难听的话，丝毫不低这个头，整个场面乱作一团，吓得隔壁床老太太赶紧离开病房，找护士去了。

“够了陈俊辉！”老太太一把推向陈俊辉，冲着他大吼一声，叫停了两人的争执，然后自己则跌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哭了一会，老太太呜咽着抹干眼泪，步履蹒跚地朝陈墨雨走来。

陈墨雨心虚地把头低下去，不敢看她已如枯槁般的脸，更不敢看她那震惊的双眼，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浑身轻微颤抖着，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奶奶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