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1)

“您好,请问知情同意书我能签字吗?我也是家属。”陈墨雨心急如焚,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也顾不得擦,一双眼睛焦急地望着医护人员。

“你满十八岁了吗?满了的话是可以的。”

“还差半个月……”

“那不行的,你抓紧找亲属过来签字吧。不过不用担心,这种抢救性的手术我们无论如何都会做的,不会说没人签字就不实施,我们只是希望相关家属都知情并愿意承担风险。”

原本空洞无力眼神瞬间又涌现出殷切的希望,陈墨雨止不住地颤抖,只能冲医护人员感激地笑了笑。

得知至少抢救并不会因为陈俊辉不在而不能进行,陈墨雨稍微稳住了情绪,清了清自己被惊慌失措所裹挟的嗓音,又在通讯录翻出了另一个电话拨过去:

“奶奶,我爸在你家吗?那你能联系到他吗?”

过了几秒,陈墨雨悲呜起来:“奶奶,我妈她自杀了……我找不到我爸,奶奶我要怎么办啊……呜……”。

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如决堤般涌出,陈墨雨俯身趴在膝盖上,放声大哭。

等王慧柔送进了抢救室,等二叔三叔两家人都赶到医院的时候,陈俊辉依旧没任何消息。

望着抢救室的门,陈墨雨的不安感更盛。她一边关注着王慧柔的抢救情况,一边担心是不是陈俊辉出了什么事,所以才一直不接电话。

她心乱如麻,不知道这次谁会先出现在她的眼前,或者,谁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焦急地等了十来分钟后,抢救室门打开,走出一名拿着各种纸张的护士在门口大喊:“王慧柔家属,王慧柔家属在不在?”

陈墨雨等一群人赶紧迎上去:“在,在!家属在这里。”

护士先是了解了王慧柔有没有药物过敏史、慢性疾病以及长期用药类型,随后抽出几张纸递给他们:“这是手术风险知情同意书,麻烦家属签一下。”

陈墨雨知道自己不能签字,就问护士:“护士姐姐你好,我还没成年,我爸也联系不上,我两个叔叔可以代签吗?”

护士皱着眉头问陈墨雨:“最好是直系亲属签字。你妈妈家的亲戚呢?这么大件事没人来吗?”

“我外公外婆就我妈一个女儿,他们在两年前过世了。”

“……行吧,那让你叔叔签字也行。还有,记得去缴费处把押金交了。”

一旁的三婶听到这话,眼珠快速转动起来,连忙拉住护士问:“那什么,如果我们签字了,出了问题会承担责任吗?”

“按法律规定来说,是的。”

三婶急得立马跳起脚:“那不行,我们不是直系亲属,我们做不了这个主。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们多倒霉!”

护士的无奈隔着口罩都能察觉到,但她没吭声,只是瞄了三婶一眼,语气冷淡地通知:“你们家属自己商量决定吧,反正这个字是肯定得签的。”

“哎呀,这时候就不要计较这个了!”二婶看了眼满脸无措的陈墨雨,用手肘推了推三婶。

陈墨雨也赶紧跟她解释:“三婶,我是因为未成年签不了,我爸现在也联系不上,不然我也不会给你们添这个麻烦。有问题我们家会自己担着的,都是一家人我们不至于坑你们。”

“不行,我们不签,这么大的事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你别推我,我们不签,等大哥过来了,他签不就行了?轮不到我们在这推推搡搡的。”

三婶极力反对,拒绝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还带着火气。其他人劝归劝,估计也觉得三婶说得有道理,所以没人真的愿意站出来签了这个字。

护士看着眼前怯生生又六神无主的陈墨雨,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嘱咐她一句:“我们会尽力的,你抓紧联系你爸,他来了再签字也行的。”说完,转身回抢救室去了。

护士走后,三婶他们依旧在旁边喋喋不休,一会讲道理一会抱怨陈俊辉,生怕自己被扣上“不近人情”的帽子。而陈墨雨只能紧咬着嘴唇,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看着他们推三阻四的样子,她第一次觉得,这群平时表现得其乐融融的陈家亲戚,荒诞又可笑。

正在三婶没完没了地撇清楚干系时,刚关上不久抢救室的门又缓慢地打开了。

护士和医生神情凝重地走近这群人,随后,目光落在陈墨雨稚嫩而充满期待的脸庞上。他们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开口:“很抱歉,王女士失血过多,我们已竭尽全力。请家属节哀,准备后事吧。”

医生用沉重又冷酷的语气,向陈墨雨宣告了王慧柔的死亡。随后,全身盖着白布的王慧柔被缓缓推出,没有在他人面前停留,而是径直推到了她的面前。

陈墨雨呆立在原地,眼里除了王慧柔脸上的白布,便再不见其他色彩。她甚至一时分辨不清,是这块白布更白,还是王慧柔被子里露出的手更白。不过对她而言都一样,都没有任何的生命力。

其余众人没料到事情发展成无可挽回的局面,全都目瞪口呆地望着王慧柔冰冷的尸体,又瞥见陈墨雨僵立原地,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就在他们陷入茫然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墨雨,墨雨!”

众人猛然回头,只见陈俊辉急匆匆地奔过来,口中焦急地呼唤着陈墨雨的名字。他冲到她面前,顾不上自己气喘吁吁,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柔声安抚:“墨雨,爸爸来了。别怕别怕,你妈妈现在情况怎么样?”

陈墨雨没有回答他,只是眼里噙着泪,无神茫然地看向他。他奇怪地向四周看了眼,发现其他人表情也都不大对,再一看身边的担架车,王慧柔的尸体盖着白布,就这么僵直地躺在那里,像是对他的言而无信,最后一次发出怒吼与控诉。

他强压下震惊和悲哀,抱住失魂落魄的陈墨雨,拼命地道歉道:“对不起,墨雨,爸爸来晚了……”

陈墨雨在陈俊辉的怀里逐渐回过神,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凶狠地翻涌,泪水终于如决堤般涌出,她撕裂着嗓子对陈俊辉哭喊道:“你去哪里了?你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接电话?你为什么丢我一个人在这里!妈妈自杀了你知不知道?她死了你知不知道?”

她的悲凉的哭声在医院大厅里回荡,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发泄出来。

“我……墨雨,对不起……”陈俊辉没料到事情的走向突然变成这样,他嚅嗫着双唇想解释什么,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陈墨雨红肿的双眼盯着眼前的父亲,想试着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后悔”或是“伤心”,却只看到他的支支吾吾和闪烁其词。她还想开口质问几句,却不小心发现大门口有个身影正躲闪着她的视线。

为什么他消失了这么久,为什么他最后一个赶来,为什么他会在需要担当时缺席,只这短短一瞬间,她便知道了所有答案。

“好的,我知道你去哪里了。”陈墨雨擦干眼泪,没有再问一句,只是推开陈俊辉的手,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走到王慧柔的尸体前,默然垂泪,再也没看陈俊辉一眼。

她开始嘲笑自己的愚蠢,自己居然会以为这个破裂的家终于要迎来和平过渡,没想到却落得个更加惨淡的收场。

她开始相信王慧柔说的,其实陈俊辉也没那么爱自己。

王慧柔的死,事发突然又不算光彩,所以身后事只能简单操办。丧礼结束后,陈墨雨重重病了一场,几乎整周都躺在床上起不来。

只不过自那天起,陈墨雨对陈俊辉的态度就一直很疏远,也不怎么和他说话。她要么就病得昏沉沉,躺在床上动弹不了,要么清醒时就自己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或者在窗边晒晒太阳。

陈俊辉自知理亏,向她道歉了好几次,但见陈墨雨态度始终是淡淡的,也就没有再强迫她什么,只是一直尽心照顾着她,似乎没有再去见那个女人。

父女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了很多,彼此都心知肚明,却又无人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