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sper 大概是没料到自己的组员和一个陌生客户之间居然有这种程度的矛盾，发过来的微信都显得异常惊讶：

【啊？这么巧吗？你俩恩怨很重吗？】

见陈墨雨没有回，Jasper 有些着急，拼命倒起苦水：

【我们组就你和 Roya 两个助教，Roya 年前又跟我说离职，现在我这边是真的找不到人了。那什么，你能不能忍耐一下？这个客户给两倍价钱的，我没理由把这肥肉送到 Cathy 她们组。】

两倍价钱？苏辰居然这么舍得花钱？

她们这个英语工作室规模虽不大，但老师素质和学员的口碑都不差，所以收费在这个城市的同类型机构中也算是中上游水平。本身 1v1 的价格就不便宜，再加上他有上门教学这种特殊要求，价格只会更贵。而现在他大手一挥就掏两倍价格，这让陈墨雨有些意外。

【其实也不光是钱的事，主要是老板介绍来的客户我不好得罪。这样吧，我自己这一份不要了，都算给你，相当于你本来的收入再额外多给五千，行不行？】

陈墨雨听到这里，刚刚坚定拒绝的心态开始动摇。

五千听起来不算多，但加上本来的分成，光这一单她到手就能有一万左右。而且按照以往 1v1 的经验，她服务苏辰的时间不会长，一周去两次，每次就两小时，三个月下来最多也就接触他 52 小时，对一个助教来说，这个时薪已经很可观了。

况且她现在真的很缺钱，准确来说，在奶奶那笔遗产没有明确到账前，她都必须要尽可能多存一些，多赚一些。

有钱能使鬼推磨，想通了这一点，陈墨雨也不再别扭，硬着头皮答应了 Jasper。

【那你这几天抓紧联系他，拜托了。有什么不爽都看在钱的面子上忍忍，我不想让 Cathy 她们组白白捡便宜。】

陈墨雨对 Jasper 和 Cathy 之间的个人恩怨不感兴趣，但是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也可以。自己现在小分还不够 7，指不定后面几次雅思考试还能找 Jasper 蹭个员工报销名额。

话是说得铁面无私不念旧情，但真的点开苏辰的微信时，陈墨雨还是迟疑了。

前几天刚对他冷口冷面甩脸色，又和他稀里糊涂共度一夜还闹得不欢而散。现在摇身一变，要把他当成上帝般低声下气地服务他。陈墨雨对这身份角色的变化一时有点适应不过来。

几次拿起手机又放下，陈墨雨始终没办法迈出那一步。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比她预定要出门的时间晚了太久，她索性放宽心，把手机揣兜里出了门。

反正初五才上课，还有的是时间考虑。

可能 Jasper 被陈墨雨那句“个人恩怨”吓得不轻，又有可能他正准备和 Cathy 一较高下，就遭到陈墨雨单方面的掉链子，反正 Jasper 就跟魔怔了一样，每隔一小时就来“关心”她的进展，美其名曰看她有没有什么需要协调的地方，实则就是想知道陈墨雨有没有临阵脱逃。

被催了三次之后，陈墨雨有些受不了这么个轰炸法。她不得不找了个咖啡厅坐下，灌了几口冰美式，把编辑了好几次的微信发给了苏辰：

【苏先生你好，这里是柠檬工作室。感谢您选择了我司的雅思 1V1 课程，我是您的课程专属助教 Ava。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中，我将陪伴您开启雅思学习之旅。如果您有任何疑问或者需要，都可以和我沟通。】

发完微信，赶紧截了个图给 Jasper，在获得了他一个大写的“赞”后，陈墨雨迅速把手机放包里，准备当个埋沙的鸵鸟回点血。

刚刚的操作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勇气，如果她不让自己缓一缓，等会就没办法再若无其事地以 Ava 的身份，继续和她的学员“苏辰”进行沟通。

以往再苦再委屈，或者客户多难缠，她都不觉得赚钱有多累。而今天，她算是体会到什么叫“钱难挣，屎难吃”。

打招呼的消息发出后，Jasper 倒是消停了，但却轮到陈墨雨焦虑起来。

她抑制不住地揣测苏辰看到她的微信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会不会像她那样惊讶，又会不会像她那样觉得窒息。她甚至开始想象，苏辰会以什么样的口吻去回应她那段文字，而自己又应该以什么样的话术去面对他的疑问。

好在苏辰的微信并没有任何反应，陈墨雨惴惴不安的心反而松懈了不少。其实自己其实根本就没做好任何准备，现在这样拖着刚刚好，给她留够了喘息的时间，再等一会说不准自己就能泰然处之了。

可等到陈墨雨调整完心态，等到咖啡都见了底，等到整个城市华灯初上，她的手机都如同断网般安静。

陈墨雨刻意让自己不去在意苏辰的回复，还按照原计划去市中心的公园逛了灯会，在汹涌的人群中穿行，企图让热闹的年味和精致的花灯去替代掉内心那隐约的期待。然而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持续侵占陈墨雨的脑海，她越来越没了闲逛的兴致。

意兴阑珊地回了家，刚走进家门，还没摸到玄关灯的开关，陈墨雨感觉到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机传来轻微震动。

震动的频率和她现在的心跳出奇得一致，陈墨雨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拿出手机解锁，那个带着漫天星辰的头像就这么跳动着出现在了她的微信页面上。

苏辰的微信电话就这样拨了过来， 让陈墨雨整个下午的忐忑看起来尤为可笑。没有任何铺垫，不用任何准备， 仿佛在告诉她，她和他之间，本就应该如此的直截了当，不需要半点遮掩。

陈墨雨被苏辰这突如其来的电话搞得不知所措，拿着手机迟迟点不下那个绿色的接通按钮。

而那头的苏辰却很有耐心，任由微信电话慢慢地响动，不徐不疾，不慌不忙，完全没有想要挂断的意思。

苏辰原本就是这么心定又有耐性的人，陈墨雨对他这一点再了解不过，即便现在?的?他们再如何形同陌路，她也无法否认，苏辰的耐心对曾经的她来说，是最值得眷恋的温柔。

或许在闹僵之前，陈墨雨都以为自己是最懂苏辰耐心的人，也是享受苏辰耐心最多的人。

回想到了这一层，陈墨雨猛然惊醒，强行让这份沉沦戛然而止。

往事不可追，她更怕的，是自己会不由自主地深追下去。

微信电话的响铃只会持续一分钟，然而这一分钟的煎熬，缓慢到如同一个世纪那么长。

握紧了手机，陈墨雨深吸一口气，点下了那个绿得刺眼的按钮。那一刻，自己好像又被时间的漩涡拖回了过去。

“喂。”接起电话，陈墨雨声音都有些不自然。

苏辰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能从听筒里听到他那轻柔的呼吸声。均匀的节奏偶尔会有一两声紊乱，却藏得十分隐蔽，让人无法猜透他此刻的情绪。

或许是意识到这是自己主动拨过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苏辰终于开了口：“你在柠檬工作室工作？”

声音听起来有些发紧，但始终温和淡然。

“是的苏先生，我会在接下来的三个月辅助您完成我们的课程任务。因为您要求初五开始上课，所以那天我会给您做一次水平测试。鉴于您选的是 1V1 上门面授，方便的话请您告知我面授的地点。”

陈墨雨并不愿回应他的闲谈，只是想和他保持纯粹的金钱往来和客户服务关系。

电话那头的苏辰听到她如此公事公办的语气，又是一阵简短的沉默，没有再追问其他，只是正经地回答：“等会我把面授地址发给你，初五那天下午两点，麻烦陈小姐准时到。”

音色不改低沉，态度不改温和，但是那声客气的“陈小姐”却激起陈墨雨的无名火，但她又无法把这股气名正言顺地发出来，只能咬着牙，尽量保持着风度回：“好的，那初五见。”

话音刚落，手指立刻攀上挂断的按钮，随即“叮”的一声响，她愠怒着挂断了电话。

不耐烦地把屋内的灯调到最亮，陈墨雨阴沉着脸换上拖鞋，把鞋柜门甩得震天响，又把客厅里一些小零小碎的东西胡乱裹作一团扔进垃圾箱。

实在没心情换衣服洗漱，陈墨雨干脆一头倒在沙发上，掏出手机烦躁地翻动起自己的微信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