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盈所问便是登闻鼓前的于梦怜八人。

羽林卫回答:“禀王妃殿下,那几人均是有冤情要诉,预备瞧登闻鼓的。”

张月盈轻“哦”一声,兀自说道:“我记得上一回登闻鼓响是仁宗皇帝那朝,当朝状元杀妻弃子瞒娶会稽长公主,被侥幸活命糟糠之妻携子找上门来。此案后来被交给当时的京兆府尹,那位状元也被判了斩刑。不知今日又是何案?竟能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这个小的倒不知。”羽林卫挠挠头。

“杜鹃。”车帘里伸出一只玉手,张月盈扶着杜鹃下了马车,“难得见如此场面,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说完,张月盈缓步走向登闻鼓,银丝白缎的披风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拖曳出浅淡的痕迹。

“若还不敲鼓,便由我来帮你们吧。”

于梦怜闻声回首,便见衣着素雅的张月盈朝他们走来。

“襄王妃?”于梦怜瞳孔微微放大,怔愣片刻。

她们之前商量好的剧本里好像并没这一出。

“给我吧。”张月盈从于梦怜手中拿过鼓槌,语调温温柔柔,“正好我也要进宫告状。”

“可……”

“我乃皇亲国戚,在八议之列,不受庭杖加身之刑。”

于梦怜微微低着头,固执道:“既然答应了来敲此鼓,所受之刑便是我们应当付出的代价。”

那些需要他们帮忙申冤的至亲之人都已然死了,唯有他们还活在世上。

张月盈明白大难中的幸存者常常对死去的亲朋产生难言的愧疚,这种情况没法劝,唯有静待时间将一切冲淡。

她只摆明事实说:“受刑尚需时间,若是因此耽误了正事便不好。更何况身体是人之根本,能不损毁便不损毁。”

言罢,张月盈高举双槌,重重落下,一次又一次。

耳畔不闻鼓声阵阵,但听风声萧萧,一场茫茫大雪霎时卷袭而来,皇城城楼上寒鸦惊起,围绕着九重宫阙盘旋反复。

守门的羽林卫先听见登闻鼓响,不以为意,只遣了人要去福宁殿禀报,等看清楚敲鼓的究竟是谁,倦意瞬间被吓去了大半。

襄王妃她……她不是去看热闹的吗?怎么还敲上登闻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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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大朝会上传达消息的小黄门略有磕绊地将羽林卫所见大体禀报清楚,末了添上一句:“最后敲登闻鼓的是襄王妃殿下。”

面对殿内大小官员齐刷刷望来的目光,沈鸿影镇定自若,甚至颇有闲心地捋顺了衣袖上的褶皱,仿佛半点儿都不干她的事。

皇帝看了这个儿子一眼,就别开了视线。

自个儿的王妃做的事,他会不知道?

然而,现在不是纠结儿子儿媳谋算了什么的时候,皇帝正襟危坐,散发出令人敬畏的天子之气。

“原本欲敲登闻鼓者,所为何事?”皇帝问。

内侍骤然伏拜,额头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咚”的闷响,颤抖着嘴唇回答:“来人说……为举证童谣而来。”

人人都知晓新出的那首童谣乃是大半来京城的中心话题,六部不少官员都因此惴惴不安,被拉下了马。

此言一出,大殿内响起阵阵抽气声,官员们虽不能出声交谈,但彼此间眉来眼去不止。

刑部尚书摩挲了下手中笏板,心道这登闻鼓可真是响得巧响得妙。这下,有现成的苦主送上门来,刑部不必继续跟没头苍蝇一样乱查,案子亦很快便可了结。

皇帝默然少顷,袖袍轻拂,吩咐:“那便宣诉冤人上殿。”

约过了快半柱香的时间,两个内侍领着于梦怜一行人入殿。

有人瞧见了打头的张月盈,轻声嘀咕:“襄王妃怎么也来了?”

另一人悄然搭话:“这襄王妃可是击鼓之人,跟着前来也算合理。”

而站在礼部尚书身后的长兴伯半眯的眼睛忽然睁开,想要瞧瞧他这个侄女又在搞些什么名堂,襄王竟也由着她闹到大朝会上。他算是看清了,从前楚王成王相斗,襄王便藏在后头不声不响地渔翁得利,最近才露出些许峥嵘。

也是,毕竟是元后嫡子,若真没有一点儿想要问鼎帝位的心思,才真叫人侧目。

皇甫将军一出事,连带着将楚王的母族妻族全打残了,虽一时没有彻底一蹶不振,可到底就那样了。待成王慢慢蓄力,要对上的恐怕就是襄王了。

就这样让五丫头大大咧咧地来福宁殿乱晃,也不怕被别人拿住把柄。

于梦怜几人行了跪拜大礼,便听皇帝身旁的崇源扯着尖尖的嗓音问:“殿下鸣冤者何人?”

“民女籍贯湖州,姓于名梦怜。久闻陛下圣明之光普照九州,故斗胆敲登闻鼓,望陛下作主,为民女平冤。”

荆钗布衣难掩于梦怜艳逸风华,俶尔抬头那一瞬,皇帝都被艳丽惊人的容颜晃了一瞬。

最为震惊的当属长兴伯。

于梦怜在他眼中早已是个断了气的死人,冷不防出现在朝会上,他险些以为是阴鬼在世。但仔细瞧瞧,于梦怜面色红润,显然是个大活人。

长兴伯攥紧了拳头,死死凝视着张月盈。

张月盈发现了长兴伯的视线,隔着重重人头,朝长兴伯略略颔了一首,冁然一笑。

长兴伯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当初,竟然是这祖孙俩联合着于氏那个小贱人摆了他一道。

长兴伯心知那童谣细细究来,处处与他相符,只是他行事小心,藏得深没有让刑部的那些人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