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有了机会,礼部尚书自然出言挖苦:“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就是没了一个夫人吗?再娶一个就是了,何必为此烦恼呢?”
话里直戳长兴伯的痛处。
昨日,崇庆侯亲至长兴伯府,不久后,大冯氏与长兴伯和离的消息便在京中传开。起初,众人只当是谣传,而后却有不少人目睹崇庆侯从长兴伯府拉回了十几车的东西。更有人在崇庆侯府门口撞见了回娘家的大冯氏,虽神色略显憔悴,但面容丰盈,一点儿不似病了的模样。
长兴伯府此前对外宣称伯夫人身染重症,如此看来,当中显然有鬼。
长兴伯微微垂着眼帘,遮住眼底阴沉的眸光,道:“多谢尚书操心下官家事。请尚书放心,下官定不会因私废公。”
礼部尚书也是一个官场老油条,被长兴伯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丝毫没有不虞,点头道:“那便好。”
礼部尚书虽未直接再说什么,但自有人替他开口。
人群后的一个七品小官嘀咕道:“长兴伯当年能顺利承袭爵位,好像就是答应了不让谨身先生血脉断绝,这才多娶了一位夫人。但听说前长兴伯夫人将两个儿子带回了娘家,这还能算数吗?”
小官的声音不大,刚好能让长兴伯和礼部的其他人听得清楚。
面对一个比自己品级低上许多的绿袍官员,长兴伯自然没有对礼部尚书那样的顾及,刀子般锋利的眼神直接划了过去。
“许左司谏还是操心操心自己手底下的事。至于本官,膝下尚有二子,过继一个立为世子,日后承袭爵位便是,必不会让兄长身后香火寥落。”
长兴伯打算将张怀瑾过继,这事小冯氏本还死咬着不同意。但是,经他一通分析利弊,张垣夫妇已死多年,所谓过继就是改个名分罢了,难不成还不让人认自己的亲爹娘?张怀瑾照样还是他们的儿子,嗣子继承嗣父嗣母的财产天经地义,还可借此名分从楚太夫人和张月盈手中抠出些产业来。
长兴伯这算盘打得震天响,殊不知也只是徒然罢了。
三声鼓响后,福宁殿主殿殿门大开,官员们鱼贯而入。
御座下台阶两旁的兽首香炉青烟阵阵,散发着沉香味,令人昏昏欲睡。
皇帝高坐在上,半眯着眼,听着刑部尚书汇报童谣事宜。
突然
“咚咚咚”
一连串的鼓声骤起,贯耳如雷,响彻宫城,许久未曾停歇。
皇帝被鼓声吵得脑袋疼,终于睁开眼,看了眼身侧的崇源,有些不耐烦地吩咐:“去问问怎么了?”
恰在此时,一个小黄门匆匆跑进殿内,跪倒在地,颤颤巍巍禀报道:“陛下……宣德门外的登闻鼓响了!”
第109章 民女要告长兴伯张域见色起意,指使湖州通判方勇才逼杀民女父兄全家。
本朝建国伊始, 便承袭前朝之制,于宣德门外设登闻鼓,如有冤情者, 可击鼓以告, 上达天听, 然因条件苛刻,建朝百余年间, 鼓响寥寥。
宣德门位于皇城正南, 靠近六部官署,大小官员均自此出入皇城。
正是辰时三刻, 朝会已开,宫门已闭,守在宣德门外边的羽林卫神思懒怠,倚着手中长木仓, 半眯着眼小寐起来。
迷迷糊糊间, 一辆两轮青布马车直奔宣德门而来,羽林卫立即醒神, 几人拿着长木仓上前拦在马车跟前。
“车上何人!竟敢意图擅闯宫禁!”
“还请军爷莫要见怪, 民女一行人并无冒犯宫禁之心。”婉转的女声传来。
话音刚落, 一袭素衣的美貌女子掀起素衣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几个羽林卫不由看待了一瞬。于梦怜见惯了类似的目光, 不以为意, 径直朝皇城门口走去。
“等等!”羽林卫反应过来,再次拦住了于梦怜的去路,“姑娘既然清楚会有什么后果, 还不速速回去!”
于梦怜素手拨开挡在身前的红缨木仓头,指尖微扬, 指向宣德门东侧约有十五尺高的皮面巨鼓,道:“劳烦军爷通融,我们正是为它而来。”
“还有人?”羽林卫不安的心弦剧烈跳动,抬头望去,目之所及又有好几?*? 辆驴车慢悠悠地停在了不远处,几个庶民打扮的人跳下了车,正往这个方向行来。
“他们来了。”于梦怜看向拦路的羽林卫,“不知军爷可否放行?”
羽林卫神色冷峻,目光如刀般扫过她,沉声道:“姑娘可要考虑清楚,这登闻鼓可不是谁都能随便敲的。”
照于梦怜和其他人的打扮,应只是平民,到宣德门来击鼓鸣冤是实打实的越级告状。按国朝律法,击鼓者最少也要先受二十廷杖,方能上告冤情。
皇城大内行刑的强度远胜其他衙门,于梦怜这般瘦弱的身子骨,受了杖刑后,焉有命在?
“咱们京兆府的府尹少尹都是明察秋毫的主儿,姑娘不如去那儿。”
于梦怜颔首:“劳军爷告知。我们既然敢来,便已想好了。”
“对。”另一个面色黝黑,年近五十的中年妇人应和,“若是只有一个人,定然撑不住,但咱们可足足有八个人。大伙一起敲,没人也不过挨两三板子,死不了。”
羽林卫思量少顷,觉得妇人说得似乎也有理。
该劝的也劝了,既然人家打定了主意,自己不过一个守门的,也没有必要再拦,撤去挡路的长木仓,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于梦怜一行人一步一步踏上登闻鼓前的台阶,抬头望去,方觉此鼓之高之大,心中不由一凛。
鼓槌握在手中,于梦怜却觉重如千斤,迟迟未曾举起。
她深吸口气,强忍住眼底的涩意,心中默念:“于梦怜,这么多年,你不就等着这一天吗?怎么事到临头连个鼓都不敢敲了?”
半晌,于梦怜终于下定了决心,双手颤抖,高高举起鼓槌,正要落在鼓面上,突然
马蹄声响起,一辆精致的四轮马车倏尔驶来,车轮轧过沿途的积雪,在洁白的雪地拖出两道长长的车辙。
“敢问可是襄王妃殿下?”
值守的羽林卫一眼便认出了马车上襄王府的徽记,襄王早早便去了大朝会,车里坐着的也只能是襄王妃了。
车帘微动,隐约可见车内影人影绰绰,却瞧不真切。
张月盈问道:“不知那些人凑在那边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