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鉴下意识皱眉,刚要抗拒,月慈已经将手收了回去,如同蜻蜓点水般,他伸出的手顿然一空,凝滞在半空,像是错过什么空落落的。
衣裳并不华丽,价格也不算高,只是被人穿出了华贵感。月慈又和掌柜讲了半天价,才付了钱带着闻鉴离开。
这回总不至于再生气了吧。
月慈回头,见男人依旧面无表情,绷着一张石头似的脸。
算了,这人大抵就这样。
月慈心里生出那点“虐待病人”的愧疚感随着银子的出手,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了。
他们途径一条街,几个擦着胭脂水粉的姑娘忽然从路边蹿出来,朝着闻鉴的方向围过去。
她们才不管客人是瞎是残,只要看起来大富大贵,能给得起银子就行。
“公子来嘛,跟我们回去放松放松。”
几个姑娘如同水蛇般缠绕着闻鉴,时不时衣袖拂过对方的面庞,毫不掩饰的引诱动作。
闻鉴低道一声:“滚。”
姑娘们先是被他唬住,继而又笑起来,更有大胆者直接将手往下探去,嗓音媚惑柔软:“公子别那么不知风情嘛,奴家……”
她的手在即将探到的时候被人猛地一把扣住,闻鉴不知用了多少力气,那姑娘面色逐渐狰狞起来,痛苦道:“公,公子,你弄疼我了……”
他力气大到要将对方的骨头捏碎,那姑娘这才感到害怕,声声哀求着对方放过自己。
暗处的阴影蠢蠢欲动着,闻鉴用力的手泛着森森骨白,忽然,有人将他的手拍落,那名姑娘这才如蒙大赦,头也不回地和姐妹跑了。
闻鉴抬眸,只看见一团朦胧的身形。
“好了钟耳,已经没事了。”月慈声音低低的,和夜风一并拂在他脸上,还有肩上轻拍的三下,以作安抚。
那一瞬间,闻鉴似有所感,过去三个月他所沉睡的梦里,迷糊中似乎也有人这么轻声地与他说话。
她说:“你可是我的第一个病人,你可不能死啊……”
她又说:“夏季到了,这个时候是苦草开花的时间,你别听这草名字难听,其实挺漂亮的。只不过它根茎的汁液有毒,容易让人痒痒,你看,为了给你配药,我的手上都是痒疹……你小子两眼一闭就知道睡,等你醒了这种苦差事就交给你自己去做。”
她还说:“我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我希望至少在这里,你不是我的敌人。”
不远的夜空传来几簇烟花爆炸的声响,将那几句呢喃彻底搅乱。
闻鉴看不见夜空中的绚烂火光,但他看见了一张清秀干净的面容,眉如月下柳,眸似秋波纹,在自己眼中渐渐清晰地荡开。
第12章 排场少女梳着一道单边辫……
少女梳着一道单边辫子落在身前,穿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色棉麻交领长衣,腕口大概是为了藏针而故意扯得宽松,束腰之间系着两个颜色各异的香囊。
这是闻鉴第一次看清月慈的整个人,那张脸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凶神恶煞,给人的感觉也并不凶悍,反而十分灵动随和,是那种第一眼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面貌。
都是假象!
闻鉴在心中狠狠嗤道。
月慈看到方才一幕,心中猜测已经验证了大半。她见对方神情呆愣,以为他还在生气,便道:“
没关系的,不就是那什么嘛,若你需要,我回去再研究下医书古籍,替你一并把这病治了!”
闻鉴彻底回过神来,看着脸颊染上两团红晕的月慈,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将视线重新聚焦在对方脸上,往前逼近一步:“你说我有……什么病?”
月慈一怔,心想这人什么意思?他不举的事还要别人亲口说出来吗?
但很快,她神色微变,发现此人气场全变,不由后退一步,仔细盯着对方的眼睛。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多了束亮光,此刻她的身影不偏不倚,倒映其中。
原本按照她的推测,彻底将毒排出怎么着也要半年之久,但……这才过去一个月,他被封闭的五感就只剩下嗅觉没有恢复了。
这等恢复速度,是连月慈都没想到的,或许再过一个月,等他彻底恢复,这小小的慈悲村和七宝镇,就再也容不下他了。
方才西街口有人放了烟花,于是周围的人都往西街口的方向跑去,现下四周寂寥,长街风凉。
月慈恢复正色,凝望对方,问:“你是何人?”
袖口中,毒针已蠢蠢欲动。
闻鉴的目光轻飘飘落在那张脸上,女子满眼透露着戒备和疏离。他垂着眸子感受了一下胸腔中的跳动,发觉当此刻真的来临时,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愉悦。
好像有哪里出错了。
闻鉴再度抬眸时,眼中多了分凌厉,他猛地出手扣住对方的手腕,那呼之欲出的毒针也被强行扼杀其中。
对方顷刻间乱了呼吸,用一种更加凶恶的眼神盯着他。
暗夜中的护卫随时准备倾巢而动,却迟迟不见闻鉴抬手下令。
闻鉴盯着月慈布满血丝的眼,莫名想起了多年前一名埋伏在飞鸟阁外,无比想要刺杀他的少女。
那少女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只是她眼中的恨意滔天和那股幽沉奇异的香味,仿佛烧红的烙铁,无比清晰地印在了闻鉴的记忆中。但月慈眼中没有恨,只有半分警惕和一些连他也无法确认的情绪。
在走司礼监掌印的这条路上,闻鉴见过了太多人用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盯着他,他们骂他是个阉狗,玩弄朝堂,诅咒他不得好死,然而那满腔的怨恨却化作路上的肥料,滋养着红花盛开。
唯一能让闻鉴记住的恨,不过寥寥,除了那少女外,柳行云也是其中之一。
苍白微凉的指尖轻轻夹住对方袖口中的毒针,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闻鉴眼尾泛红,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那毒性带来的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