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语气讨好:“奴,奴都给拔啦~”
她尾音带着点上扬。
段翎沉吟:“那拔完的草呢?”
院子里没有,院子外面也没有,他当是没瞎。
“奴,奴都,吃,吃了……”林听的语气复沉下去。
“你怎么了?你再说一遍?什么?你把草都怎么了?”比起林听把草吃了,他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侧耳过去,试图听得更清楚。
“吃,吃啦……”段翎一问,林听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自己做错事了,扯着衣摆低下头,更小声地说了一遍。
好,段翎确实没瞎也没聋,他没看错也没听错,草不在地上,不在墙外,在林听的肚子里。
他沉吟片刻,弯下腰观察了一番林听脏兮兮的笑脸,忽然笑了,语调轻快地跟林听说:“吃啦?那你马上就要死啦,院子里有两株毒草,吃了就穿肠烂肚,最后人会溃烂而死,我没来得及清理,就是特别苦的那两株。”
林听不经吓,听说自己要死,开始吧嗒吧嗒无声掉眼泪,她一哭脸脸就皱成个包子,这一看确实是个孩子,她结结巴巴抹眼泪说:“都,都苦,不,不记得是哪两株了……”
段翎摊手:“那没办法,你不记得是什么毒药,那我上哪儿给你找解药去?”
林听心想也是,眼泪掉得更多了,她想这大概就是命运吧,她早晚是要死了,给未婚夫守节的。
这么一想,她竟然豁然开朗,也不那么难过了,就是担心疼,但应该没关系,要是疼起来,她可以撞死,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开始疼。
林听边掉眼泪,边蹲下,把段翎刚才用来打人的窝窝头捡起来,双手捧给他。
“奴,奴把屋里也,也擦干净了,三哥,能,能住得舒服一点。奴奴今天会死吗?”
确实乖,乖得听说自己要死了也不闹,只会无声掉眼泪,还说帮他把屋子都收拾干净了。
段翎觉得自己骗她,属实像个畜生,但他本来就是个畜生,这点没什么好说的,清楚理解反思了,但不悔改。
他蹲下,把窝窝头接过来,吹了吹上面沾着的土:“但也不是全无没办法,你先去把手洗了,我告诉你怎么不会死。”
林听一听,忙不迭跑去打水,把自己的手洗干净,洗完了回来还伸给段翎看:“洗,洗干净了。”
段翎检查,果然洗得干净,瘦骨嶙峋的手,肤色黑黄,上带着一道道伤疤,还往外冒血丝,大抵是除草时候割伤的。
他掏了个窝窝头,连带手里吹干净那个一并给她:“吃吧,吃完了就不会死了。”
单就这话,林听不大敢相信,但段翎信誓旦旦,她不得不信。
她虔诚地捧过来,咬了一口……
嘶,好硬,她改为小口小口用牙齿磨。
唔,还有沙子。
能把院子里的草都吃了,也不知道该多饿。
段翎自己摸了个窝窝头,轻盈地翻上树,衣摆翩飞,倚在树枝上,一边吃一边问:“你多少天没吃饭了。”
林听记得不是很清楚,她掰着手指,想了想,仰起头回答:“刚,刚到抚西的那天,下,下雨,喝了,菽菜糊糊……”
抚西上次下雨,还是三天前,也就是说她三天没吃饭了。
那老毒虫还真狠得下心。
段翎问起她上次什么时候吃的饭,林听忽然就想起丁嬷嬷了,她犹豫了一会儿,小声开口:“三哥,那个……丁嬷嬷……”
段翎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恍然道:“你放心,人已经风光大葬了,就连二十里之内的野狗都一个不落来参观了。”
林听嘿嘿傻笑了两声,说他人真好。
就是这个类比怪怪的,为什么风光大葬要说野狗都来了。
她本就不聪明,如今蹲在地上顶着张花脸捧着窝窝,看起来脑子更有问题了,像个傻子小乞丐,人家说什么她都信,都说“好啊好啊”,段翎这人有时候发笑点和旁人不大一样,她见林听这样,莫名好笑,又好气又好笑。
“三,三哥,笑,笑什么?”林听看他嘴角一直没放下来过,摸了摸自己的脸,弱弱问。
段翎把窝窝在手里抛了两下,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虽然笨,但今天还算聪明一回。”
林听眼神澄澈地继续看着他,等待他解释。
“那胡玉娘你可知道是什么人?”
林听闻言摇头。段翎动作迅速,在他帮林听找领养人的时候就能窥探一二。
他第二日就打听好了,逐城一共就一所学堂,还是李护到任后出资筹建的,逐城原本就没几个孩子,能读书的更少了,所以这一所学堂就十分顶用,教学水平不过一般,聊胜于无。
只是学院不允许寄宿,学生辰时初之前就要到,申时下学,为了安全起见,学生大多由家长接送。
段翎打探到此处,略有些头痛,此事完全背离了他的初衷,林听不过是来投奔他的,给口饭吃饿不死已经十分仁慈了,他意图打消自己这个麻烦的念头,别再多管她,人各有命,转头看见林听吭哧吭哧蹲在院子里洗衣服。
寒冬腊听,朔风冷冽,已经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逐城四面平地,无山阻风,寒冬便更猖獗些,肆无忌惮地要人命。
林听正用从井里打出的冷水,洗衣服。
她一点儿也不喊冷,哪怕手指已经冻得和萝卜一样,就只是哈几口热气,就接着洗,脸颊升起两坨红,因为寒冷干燥,皮肤也紧绷起皮,头发老老实实在胸前扎了两个辫子,动起来的时候一晃一晃的,配着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起来就十分可怜。
注意到段翎在看她,她冲对方笑了笑。
段翎的目光别过她红肿的手,问:“林听,你想去读书吗?”若是她说不想,那就算了,是她自己选的。
林听以为他是觉得她不想读书,才这么问的,连忙说:“三,三哥你,你知道的,我没有,没有亲人了,我只有,只有你了,你让我做,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满满的只有段翎,语气真诚,让人觉得毫不虚假。
她是真的只有段翎了,真的她让做什么,她就会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