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1)

赵光伟摆摆手,强硬地不要他扶。他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握住大夫的手郑重道谢,身后秀红的男人忙去收拾行李。

其实哪有什么可收拾的,不过一身护士帮忙买的换洗衣服。医院的锅炉房烧的很够劲,沉闷的热浪团着火气往人脸上砸。那男人走到病床前才发现已经收拾好了。衣服装在行李包里,病床干净利索地整理了,枕巾和床单都平整的铺在床上。一个褶皱都没有。

他帮忙拿着行李,出了医院,是一辆小汽车停在医院门口。赵光伟的脑袋上还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秀红男人帮忙拉开车门,车往县城开。

“今儿是大年初一,医院的病气重,我就嘱咐了秀红,没让她过来。”

男人的镜片反射光,边开车边对赵光伟说。

赵光伟从上车后头就一直垂着,消极地死死盯着自己那条伤腿。他闻言才抬头说明白,雪那么大,不要折腾她。

“还没恭喜你们,有了孩子,我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东西能道喜的。”他疲惫地说。

秀红查出来有了孩子,四个月,从她男人话中得知的,赵光伟醒来的这段日子,她一直没有露面。赵光伟的声音低沉,话说的真心实意,但语气却平铺直叙冷冰冰的,一刹那竟让人分不出真心祝福还是表面话。

开车的男人没忍住往后瞟了好几眼,他与赵光伟实在不熟,也是受了家里头那位嘱托。他顿了顿,面色好像隐瞒着什么,不好意思说出来。

赵光伟难耐地皱了下眉,大手死死摁在膝盖上,没有精力和他思量。

他脑袋受了极重的伤,大夫说是脑震荡和颅内淤血,和身上大大小小的外伤加起来,抢救过来后在病床上昏了五天。再睁眼脑袋里却什么都记不得了,人是空心人,说不出名字,也说不出家在何方。

医院没办法,把他和伤员一起搁置在病房里,上报的是无名伤员。事态混乱,政府的人只找失踪,肯定也想不到他早就被轨道上当天撤退的另一只队伍当成伤员送医院了。

他是一个星期前才记起事,也幸好没把脑子摔傻。他在这医院的消息只有秀红和他男人知道,其实他们也是几天前才在这找着他。

是秀红做主一定要他在医院把病养好再走。

大夫亲口说接下来只要静养,他们马上来接他出院,赵光伟刚想起事时情绪特别激动,不顾抗拒地死活要出去,护士们咬牙拉着他不让他走。

“哥,等回县里,先去我家吧。”那男人的语气讪讪的,有些窘迫。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秀红在家包饺子呢,说等着咱们。”

车内氛围静谧,赵光伟无言。

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脸部肌肉绷紧了,不一会儿才憋不住似的开口,语气试探。

“秀红说,她给你赔不是,她让你不要记恨她娘家,你知道的,她……”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赵光伟的嗓子发哑,打断了他的话。

秀红男人闻言一僵,不一会儿才开口。

“是秀红让找的。恰好我是县里负责统计的,往省里这批伤员都是我负责。”

赵光伟痛苦地闭紧了眼,紧绷的侧脸弥漫着萧瑟的气息。

有些事情他已经这几日在这人嘴里慢慢了解了,县里报了他牺牲的消息,丧葬费都发了,是秀红觉得不对劲,让她男人偷偷去找的,没告诉她娘家人。

赵光伟被那记棍子敲懵后,身子翻滚着滚落下隐蔽的山崖,王贵方眼瞅着出事,人都要吓尿了也不敢去找,做贼心虚的竟然就这么下山了。晚上在休息的棚子里,他还瞒天过海地说晚上才见过赵光伟。这才扰乱了搜找他的方向。

车子行驶在路上,大年初一的新年这么荒凉,地上明明残着燃尽的的烟花爆竹,却如死气沉沉的废墟灰烬,雪喘气般闪烁着浅色的太阳。

秀红的男人忍了又忍,终于一鼓作气开口:“哥,我知道你心里怨恨我们,你别怨秀红,山上的事情我们也不清楚,秀红也不容易,为了你的事好几天睡不着觉。”

赵光伟闭上眼说我不怨她。

“秀红让你偷摸找我,我还要谢谢你们。”

那男人连忙说道:“秀红也是回了趟娘家,看见你家里人……那个态度,她才觉得不对劲,暗地嘱咐我的。”

车窗下方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凛冽的寒气逼人,赵光伟头突然猛地抬起来了,锥心似的直直看着他。

“我家里人怎么了”

他肩膀一阵抖,自己都没发现余音在颤。

赵光伟从脑袋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就在想陈苹,他死活要出去当然是因为陈苹还在山上。

陈苹一个人怎么扛下去,他一个人在山上怎么样了,满脑子,无时无刻不在循环那张年轻的脸,赵光伟的恐惧和不安被这句话放大了,刹那几乎爆炸。

开车的男人吓了一跳,连忙说:“你家里人闹了,村里闹,据说还去县政府闹了,这是我听我同事说的,这阵子忙,我也不太清楚。”

他话音刚落,转头看向窗外:“光伟哥,你还是先到我家吧,路滑,我明天就找人把你送上山,秀红反复嘱托我了,她要当面向你……”

“我自己回去。”

那男人一愣,仓皇地迅速转过头:“哎,哥,可是……”

赵光伟在后面,瞳孔黑幽幽,冷钝地像一块冰:“我能自己回去。”他的声音加重了,竟然是一股严肃威严的压迫感。

秀红的男人嘴张了又张,最后叹口气强忍着什么都没说。

山上的路很陡,放眼望去沉默的孤寂,这是惊心动魄的一场雪,绒毛般轻,巨石般重。每个人的肩头都承担着一场毁灭,整座大山的暗影,都融进了悲苦与血泪。天地间,皑皑而凋零,只有一个影子,孤勇着,前进。

前进。

雪水汩汩的流动着,村庄在静籁中像个休眠的动物,无声无息,赵光伟的后背已经爬满了疼痛的汗,额头一阵剧烈沉闷的痛。车子在一半山路就堵住了,他是拖着伤腿一步一步自己走上来的。

四方的窗户,被木条框柱抵抗寒风,新年的欢喜被分割成为玻璃后掩藏的团圆。

他走到熟悉的门前,身子一抖差点要栽下去。

赵光伟的心砰砰要跳出来,从记起来的每一刻他都在被良心折磨。他安稳躺在病床上的时候陈苹在做什么,陈苹会不会绝望,陈苹会怎么茫然,他几乎不敢想,却又发了狂的想。

他是真的快发疯了。

赵光伟眼神一闪,呼吸瞬间提起来,大门居然被人从外面锁上了,那沉重的锁严密地缝在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