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伟轻笑说着什么,他深邃的眉眼凝视着陈苹,嘴里嚼着什么东西,是馒头,他一上午没吃饭了。男人放松地倚在桌子旁,拢了下年轻人的后脑勺,小麦色的脸上棱角硬毅,眼中含笑,有点吊儿郎当,问:“是不是饿醒了?”
陈苹瞬间冲向了那个怀里。
是好的,人是好的,他双手不停地摩挲在他的身上,一个伤口也没有,陈苹听见自己心跳快的要冲出来的声音,仿佛努着一把蓄势待发的弓箭,他再次用力勒紧了那具健壮的身体,惧怕地闭着眼睛,情愿让那支箭刺穿他。
他抖着声音说:“你回来了。”
昏昏的屋子,寒亮刺眼的阳光照进来,飘着细粒的尘埃,轻轻跃动在空气里,赵光伟无措地站在中间,他茫然地回抱住他。侧头看向窗外,外面的雪还没有化,那是铮铮的一色刺骨荒凉的白。
“你回来了,我知道你肯定会回来的。”陈苹满脸的泪,急切地嗫嚅着。他伸出手着急忙慌地去捧那张脸,英俊的,刚强的,鼻子高挺,眼角有些细纹,笑起来有略疲的生气,总挂着无奈和认真的一双眼。
他生莽地让自己撞上他的嘴。
“我等你,我一直等你。”他凶狠地边吻边喘着粗气,滚烫的泪汹汹划过,滴到手背上,烫到他的心里:“我知道你没有事,你肯定没有事......”陈苹泪眼婆娑地抱着那个下巴,两个人都在颤。
屋子是热的,和往年都一样。陈苹摩挲着手掌下褐色的粗粝的肌肤,突然闭上眼用力咬了下男人的下唇,一阵尖锐的疼,他仰起头,目光挑衅地瞪着男人,话却说的铮铮作响:“你丢不下我,你这辈子丢不下我。”
赵光伟笑了,粗犷的男人闷倒在陈苹的脖颈里,潮热的气息缠绕喷在耳廓,像血肉骨髓融为一体,他像哄孩子一样拍拍他的背:“我早知道了。”
“你也不跟我说,我要不是惦记着,都没发现你那么馋别人家炖的肉……”
赵光伟没觉得发生了什么,把他松开,怪罪而又宠溺地看着他陈苹:“你什么都不说,以后我不当木工了,专门给你当伙夫。”
陈苹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看着那张脸就募得噗嗤笑了,笑的泪眼模糊,泪里被光照的像有金子在闪。被赵光伟教训了一声还笑,陈苹执拗地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说我会做饭的,应该是我给你做,以后每天我都给你做饭吃。
“你做饭又不好吃。”赵光伟刮了下他鼻子。
“在屋里歇着吧,等我生着火,就给你炖肉吃。”他嘱咐着他,转身往厨房走,陈苹用力点点头,看着他回到厨房,傻笑着端正坐好。
他就在那屋里等他,一分钟,三分钟,直到陈苹突然觉得不对劲,他猛地冲向厨房掀开珠帘。
“光伟哥……哥!赵光伟!”
他茫然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灶里通红的火星噼啪作响。
没有一个人。
陈苹瞬间慌了神,他跑向屋外,要去追他的背影。
“光伟哥!”
被子里的人焦灼地抖着,猛然直起身从梦中醒来。
是梦。
他做梦了,梦里那个人回家了。
陈苹仿佛落水的人,他狼狈颓废得像狗一样弓起身喘气,揪着胸前的胳膊不停震颤,双眼死死地盯着身下的褥子。
屋里还是很冷,被打碎的玻璃仍然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即使陈苹拿报纸糊了上去,冷风还是无孔不入地钻入萧索的房。每一秒的冬,都像钉子一样尖利的直钻入骨髓深处。
陈苹忽然抖了下,紧锁的大门前闹嚷嚷的,好像有一群人要破门而入。
他迟疑了很久,翻身下了床。
陈苹不应该下床的,这么事后谈论的念带着无理的色彩,却无疑是个警钟,苦难,悲痛,绝望,在没有步入那些之前,他也以为只是轻轻开个门。
“你们是杀人犯!你们不得好死!你们这帮畜生!”
“我去你娘的!”一个霹雳般的巴掌,瞬间砸在陈苹的半张脸,吨重的掌风让他身子晃了几下。
在赵家里屋一进门的地方,一帮乌泱泱的人嘈杂涌动,为首的两个大男人押着陈苹的胳膊把他制在地上,陈苹本来没想开门的,那帮人不停地捶打着大门喊有事,那口气严肃而冷漠,似乎真有了不得的大事,陈苹怕是和赵光伟相关的,门后一众村民于是鱼贯而入,如狼群围猎,陈苹跑进屋子里,只一眼,他腿一下软了。
他们真是来为与赵光伟相关的事。
“我要告公安!我要让人把你们都抓了!你们是杀人犯!你们是杀人犯!”
陈苹疯了似的挣扎,两只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灶台上那幕,他双眼猩红,像只激怒发狂的动物,不停向前扑着,两个汉子都押不住他,铁钳一样的手几乎要把他的手腕捏碎。
那灶台上,四四方方,黑白的。
赵光伟的遗像。
那是赵光伟在木工厂上班的第一天,厂里给照的。他那时要拉着陈苹也去照相,陈苹害羞,怎么都不要。
相片里的人笑着看向他。
陈苹如遭雷击,全身凝固。镶在玻璃里,四角压在木框下,灿烂的笑着,下巴上带着短短的,沥青的胡茬。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他像只攀咬的疯狗,癫狂地瞪着血窟般的眼睛,凄厉看向灶台前的王顺方。
那帮沉默的屠夫,那帮村里人,吐着恶臭的舌头,说着作呕的腥臭的话。陈苹仿佛已经把看见了这群人的本质,满是黄垢的牙,和阴险的总是在侧头是飞快打量别人的眼睛。只是他们碌碌地捧着香,聚精会神,走到那张遗像前,扑通一声跪下了,神色又好似慈悲,不吭声地将头向下磕去。
“滚回去!滚回去!他没有死!他还活着!你们给我滚!”陈苹面颊、脖子、全身赤红,天灵盖发寒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激烈徒劳地扑腾着,喉咙一阵浑腥。
那旁边的汉子一下没反应过来,陈苹挣脱开束缚,他飞快地爬向那张遗像,抢过相片死死抱在怀里,屋里人大惊失色,扑上去拉扯,陈苹的胳膊像铁烙的,不管那尖锐的相框角如何戳在他的肚皮上。
“你没良心!老赵养了你这么久,让你吃穿,你霸占着他的身后钱!连他的供香都不让!”
这才是村里人今日上香的原因,老赵的头七,因为陈苹的搅合无人操办,陈苹是毫无廉耻,心肝涂毒,赵光伟生前还道与人为善,不争不抢。按理来说他这么牺牲也是要有奖章的,陈苹算个什么东西,当年,全村人都知道他嫁给孙瘸子前爬了赵光伟的床,占了那么多好事,人都死了,他胡搅蛮缠,让人死后都不能安宁!
显然这话点燃了整间屋子里男人的怒火,人们总对死后之事格外敏感,毕竟谁也无法预知人间一轮的下场,谁要是摊上陈苹这样的婊子,赵光伟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他们的血齐上涌,吐沫星子飞溅着,狠狠踹到陈苹跪趴的背上!
血。
陈苹的喉咙里哇地呕出一滩血,瞬间倒在地上,无魂的眼睛模糊地看着手背上的血。
黝黑的,黏稠的,温热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