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几天,安云泰罕见地出了房门,她的脸色也红润了些,不再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她仍然不是自己想通了,只不过找到了新的事情做。她某天在乡野间换乘巴士的时候,偶然从当地农夫那里得到了一只鸭苗。
她用几张小面额的钞票换下它的原因也很简单:可怜,它看起来太可怜了,以至于一下子就激发了安云泰内心深处的拯救欲。
中国的鸭子和英国的鸭子看起来没什么区别,都是小小的一只,黄黄的毛发杂七杂八地竖立着。她手里这只看起来尤其瘦弱,细细的脖颈上沉重的脑袋不断下垂,眼皮一点点的地方泛着青色。
按理说学生公寓不让养宠物,可带独立卫浴的单人间又为她的行为提供了绝佳的养鸭场所。她心知肚明,这要是被公寓管理员发现就会被赶出宿舍,但不知是因为她的反叛心,还是一种报复似的发泄,安云泰不仅想养,还要用前男友的名字给它命名。
于是,安云泰用了很多很多纸巾包裹着小小的生灵,遮遮掩掩地把它藏在包里带回公寓去。
回房间之后,她给小鸭找了个纸箱,在箱底撒了点从中超买来的小米。完事后,安云泰蹲在纸箱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鸭子的头顶,一边在口里念叨着:闻悄悄,在这里你已经不是少爷了,你跑来欧洲只能吃垃圾。
那鸭子不知是在装相还是怎样,被安云泰手指一戳就顺势瘫倒在她手下,仿佛伤势严重似的变成一滩黄黄的鸭饼。
安云泰的脸上久违地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她用手点了点酷爱撒娇的鸭头。
想了想,她又顺手拿起一旁的手机,给小鸭子拍了张照,准备发到自己的 Ins 社交账号上去。
她的账号是出国后新注册的,寥寥几个关注者,除了杨贤予,列表里剩下躺的几个账号她都不认识,所以更方便让她放飞自我。偶尔她发疯的时候,一个空白账号会给她留言,内容都是英语。安云泰也会没头没尾地回复两句,一来二去就变成了互关网友。两人鸡同鸭讲,并不在一个频道。但似乎是因为很久没有结交新朋友了,安云泰没有拉黑他。
女孩把鸭子的照片配文:闻悄悄,然后按下了发送。几秒钟之后,她的手机弹出了消息提醒,原来是那人又给她点了个赞。
闻悄悄,“悄”字去掉心就是肖,闻肖才是她的鸭子的名字,她正在思念谁,就会在身边的事物上投射出谁的影子。
安云泰其实一直觉得闻肖的名字取得不好,让人下意识联想到不肖子孙。
她过去曾问过闻肖名字的含义。男孩用手指摸了摸鼻尖,看起来有点儿不好意思,仿佛那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情。他慢吞吞地告诉安云泰,“因为我小时候总哭,总哭,我妈当时在忙一个大项目,她想让我安静一点。”
“那你应该叫闻静,闻静比闻悄好听。”安云泰盯着男孩白皙的侧脸看,他的脸颊鼓起一点圆润的弧度,让她忍不住深处伸出食指,指尖贴着闻肖的脸颊戳弄,微微用力留下一个小小的坑。
“……不行,”闻肖小声嘟囔着,“已经有闻静了,那是哥哥的名字。”
安云泰从没听说过他有哥哥,但她又对除了闻肖之外的人不感兴趣,于是懒得再问。当然她觉得这种私事闻肖也未必会说。
接下来安云泰开始过上了精心呵护鸭子的生活。她在异国他乡总算有了个精神寄托,每天下课回来,她在床上铺条毯子,又把箱子放在身旁,自己则是抱着笔记本电脑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劈劈啪啪。闻悄悄用它的鸭蹼在纸箱里踩来踩去,咯吱咯吱。两人一唱一和,在不大的卧室里奏响着交响乐章。
纸箱很快就被鸭子粑粑弄脏了。安云泰皱巴着脸,用手指轻轻捉着闻悄悄去洗澡,她把鸭子推到蓬头之下,不算温柔地用温水冲洗。毛发湿漉漉贴在身上的小黄鸭看着安云泰,莫名让安云泰联想到一些死气沉沉的东西,比如深沉的黑夜,闻肖的眼睛。
白天的时候比较难缠。她出去上课的时候,装着小鸭子的箱子被她盖上毛巾,藏到床底下去。安云泰又担心管理员会借着有没有防火安全隐患的借口来查房,于是在外又堆了自己的行李箱挡着。
她们一人一鸭演习了很久,直到某一天狼真的来了。在外上课的安云泰突然收到邮件,公寓通知她要检修水管,现在要用备用钥匙打开她的房门。
安云泰在课上坐立难安,她紧张得要命,不一会儿就流下满头大汗。侥幸的是,什么也没发生。
好像“闻肖”这个名字真的是什么咒语,就连那只叫做“闻悄悄”的鸭子也当真没有发出一点噪音。它躲在床下,就像从来不存在。
一下课就赶紧跑回来的安云泰跪在地上把纸箱扒拉出来。鸭子蹲在纸箱中央,眼睛半睁半闭,看起来像是陷入昏沉的睡眠,看得安云泰心里软软。
她伸手摸了摸那只笨笨的小毛团,低声喃喃,“你是为了留下来陪我,才这么努力吗?”
然后晚上她又给杨贤予打视频,然而安云泰的镜头不朝向自己,总对着那只呆呆的鸭子,背景音是安云泰吹嘘鸭子多牛云云。
杨贤予一边听她讲话,一边手里忙着自己的事,听到安云泰不小心说漏嘴了鸭子的名字。听到“闻悄悄”的名字,手机那头的杨贤予抬了抬眼皮。
她说,别说这个了,你这鸭子怎么看起来蔫了吧唧的,不会是痴呆吧。
听了这话,安云泰有点儿不满,她哼哼了几声,很快挂了电话。
女孩望着手里的鸭子,始终咽不下那口气,于是抓起手机又发了一条,“闻悄悄明明很聪明。”
那人很快在底下留言:鸭子不懂你的心。
好景不长,闻悄悄死了。
好像就算是把闻悄悄放在国内养,小鸭苗本身也活不长,只不过安云泰总把它放在不透风的箱子里,再藏到床底下,就更快地加速了它的死亡,鸭子很快就闷死在了纸箱里。
安云泰愣愣地看着闻悄悄的尸体,它静悄悄的,像是蔫蔫地等她回来的途中,等着等着就永远的睡去了。
她这才明白,闻悄悄总也不叫,不是因为生性安静,而是因为缺乏供氧。
女孩拿来自己最喜欢的毛巾包住小鸭的尸体,把它埋在了外面河畔上的小小一隅。安云泰拿出手机,又突然想起她这边是夜晚,杨贤予那边就是白天,她没人可以倾泄内心的悲伤。
安云泰只能自己和鸭鸭告别。她在手机上写下最后一句悼词,看着酷似闻肖的名字,突然觉得心头一动。
她把前男友给养死了。
这次,网友回复她也很迅速,对方稳稳地占据她的评论区,像在现实世界里登门造访,对方安慰她: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好有意思??
鸭子不懂你的心??
太好看啦!原来我是鸭子早有伏笔,期待后续发展!!!
11 假如爱情自有天意(上)
杨贤予作为安云泰自高中时期就要好得不行的朋友,唯独这次表现得有些强差人意。
距离安云泰告诉她鸭鸭的死讯,已经过去了一整天,她的问候才姗姗迟到。杨贤予刚说了简短的几句安慰,就被安云泰截住话头,轻飘飘地揭过去。 安云泰表现得很反常。放在过去,只要感觉自己被忽视,女孩早就不管不顾地闹腾起来。这次好像真的伤心狠了,让杨贤予不由担心安云泰是不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自己悄悄死掉。 总之她没再给安云泰发消息,而是直接一通视频电话打了过来,和对方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试探,又夹杂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 杨贤予没问那只鸭子的尸体后来怎么样了,也没问鸭子是怎么死的,她只是问,“……你还好吗?” 安云泰有点儿疑惑,于是分出精力瞥了摄像头一眼。 彼时她正在厨房里炒菜,用一口特别小的锅。锅子是从国内带过来的,某个专做豆浆机的牌子,锅底只有手掌大,以前只能给鸭子煮一点点米,现在又被安云泰洗刷干净挂上二手网站。在没有等来买家的时候,女孩就自己用。这下她真的和闻悄悄同吃同住, 一时也分不清她和闻悄悄谁是鸭子了。她把油倒进锅里,“呲啦”一声,高温让油冒起白烟。 安云泰猝不及防被呛了一口,油烟把她的眼睛熏得通红,几乎当着杨贤予的面落下泪来。 “哎,我说你……”杨贤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你总是这样压抑着自己也不是办法,不如我帮你去找他说说……” “什么?”安云泰看起来很是迷茫,她的眼睛瞪得很大,手里的活儿一刻也没停下――她确实变得不一样了。从极度沉寂萎靡,变得亢奋不堪。 也许是因为天体规则、时来运转,总之安云泰感觉一连几天都充满干劲,仿佛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她丝毫不肯浪费自己如此饱满充沛的精神状态,立刻拿出抹布进行了一个大扫除,把那属于熟稔与死亡的气息彻底从房间抹除,然后再假装乐观开朗地出门,走到阳光下去。公寓前台的工作人员一连几天都看到她,已经变成了碰到可以打招呼的关系。 安云泰把这看作是一切重回正轨的吉兆。 但这样一来,她在网上冲浪的时间就呈指数式下降,只能偶尔在茶饱饭足之后,突然想起刷两下 ins 更新内容。 她关注的那位网友似乎在一两天前筹划着要开始一场旅行,晒出的照片上旅行的起点和终点都被马赛克抹去,但仍然能从配文的只言片语中看出他的期待。 安云泰关掉页面,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这件事说来恬不知耻:安云泰不能指望所有人都为她的鸭子“守孝”,但那人确确实实一步步看着她养鸭子成长到死亡,并且总是恰到好处的送上评论――但如今看来,那人不过是把闻悄悄,连同着她当成乐子看罢了。 安云泰静静地盯着那张通往未知目的地的机票出神,眼底暗潮涌动。 她决定了,她也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一次来疏解过去郁结在心中的苦闷,从而迎接新的人生! 杨贤予午休的时候会和安云泰连麦打视频电话,尽管女孩们大多数时候都在各做各的事,但谁也不肯先一步为了守住那点儿手机流量,而将彼此之间的羁绊切断。 “你说什么?”听了她的话,杨贤予挑高了眉毛,朝装着安云泰脸蛋的手机屏幕处看了一眼。 她坐在公司敞亮的开放咖啡厅里,从安云泰的角度看,手机镜头框住她的半边身子,另一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笔记本电脑上被咬过一口的苹果标记。 她艰难地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 “你又发什么疯?你不是还在为你那只代替前男友死去的鸭子哀悼吗?” “这也是我哀悼的一部分。”安云泰手持着菜刀比比划划,“我把这看做死亡教育和生长痛。” “很有意思的观点。”杨贤予评价道,“你的成长痛整整持了五六年。” “什么?”镜头另一边,安云泰像是没有听懂一般探过脑袋。 “没什么,我说,好啊,你什么时候走?”杨贤宇依旧很淡定,直到安云泰接下来的话直接化作冲击波粉碎她的扑克脸。 “现在,立刻。”安云泰放下刀,解开了围裙,她满意的看着面前切得大小不一的土豆片,“我现在就去管楼下的德国人借车,然后立刻出发。”
“什么?但你有没有看看你的窗户外面。”杨贤予吼到,得知了安云泰发疯一样的想法,杨贤予第一时间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作响,她看起来莫名有点儿着急,还不忘分出一根手指指着安云泰大喊,“看看外面!你那里是半夜!半夜!” “就是半夜才要去看星星呀?”安云泰疑惑地说,“而且,如果你现在很忙的话,可以不用管我。” “不行。”杨贤予态度异常强硬地打断她,“至少现在不行 ” “你怎么了?”安云泰皱起眉。 “因为现在还不是好时机。”杨贤予想也不想,“你知道,欧洲晚上不太安全。” “我开车去,不过你说得对,我应该顺便问问楼下的德国人要不要一起。” “不不,”听了她的话,杨贤予反而更急了,绞尽脑汁地想要找出否定主意的理由。今天的她一定心里藏着事,并且是一些逻辑不通、无法说明的事情,这一点安云泰从她的反应中就看出来了。 “你还是自己去吧。”杨贤予干脆放下了手里的电脑,但她始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怎么了。”安云泰眯起眼睛,凑到镜头前细细瞪她,“你有问题如果你不如实招来我就和别人一起去。” “……因为今天的星相很罕见……好吧,随便了。其实是我有东西想给你看。”杨贤予最终还是像受够了一样似的双手一摊,她自暴自弃地用手掩住面颊,等待着安云泰继续毫不配合的作为。 谁料,通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良久,杨贤予竟然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 她连忙睁开眼去看屏幕,只见安云泰神色如常,只是眼皮有些泛红,她正在用手扣自己的眼角。刚才的啜泣声只是幻觉。 “我知道了,我会照做的。谢谢你安慰我……我觉得很暖心。”良久,女孩慢慢地说。 真糟糕,她好像误会了。杨贤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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