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意惟看见熟悉的麻辣烫包装,馋虫立刻被勾引出来,心情雀跃了几秒,突然想起自己现在吃不了辣。
“那个……”他想慢吞吞爬下床,阮钺却快步上前,把他按住,三两下支起了一张床上桌,然后拿纯水湿巾给他擦擦手,坐在旁边拆开了打包盒。
“选的清汤的,你多吃点蔬菜。”阮钺揭开盖子,一股异香立刻袅袅升起,谈意惟眼睛亮了,却还要装模作样地说一句:“辣的也没事,我可以吃啊。”
“?”阮钺拿筷子末端敲了敲他的头,他委屈地一缩脖子,把筷子接过来,掰开,埋下头去开始大快朵颐。
他不想让阮钺看出来他身体上残留的不适,腰椎酸,尾椎痛,各种破皮的地方擦伤痛,都不很严重,是隐隐的,但也怕阮钺会因此有心理负担,毕竟这次是自己先挑起来,只是没想到一把火能烧了有三天那么久。
他吸溜吸溜嗦着宽粉,阮钺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个皮筋,把他额前有点长的头发扎了起来,然后坐在一边给他削了一个苹果。
“我妈给的,让你吃。”阮钺言简意赅地说,手一伸,把苹果放在谈意惟掌心,谈意惟张大眼睛,很惊诧:“啊?阿姨给我的?”
他奇怪地想,阮钺的妈妈好像不是那种会热心关照儿子朋友的人,但也没怀疑什么,直接大大地咬了一口,发现这个果子还挺甜。
“嗯。她应该知道我们的事了。”阮钺风轻云淡地说,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什么??”谈意惟惊叫一声,差点把嘴巴里的苹果块吐出来。
“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有些惶恐,想起在派出所门口,赵碧琴看向他的更加伤心的眼神,又变得有些小心翼翼,继续问,“她有说什么吗?有发表意见吗?”
阮钺没直接回答,只是把谈意惟手里的苹果抢过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但表示接受,这就是赵碧琴一贯的作风。目前,赵碧琴起码已经表明了态度,不会再做出什么事来干涉两个人的交往了。
谈意惟愣愣地看着他,还很不敢相信。
他以前从没想过两人的关系能得到家里的什么支持,可以不受到强烈的反对就已经谢天谢地,但现在,自己竟然已经被阮钺的妈妈接受了吗?
从小到大,他被“母亲”接受的经验并不多,上一次吃到“妈妈的苹果”,更是不知猴年马月的事。想到这里,他眼眶一热,有点想哭,又觉得很丢脸,连忙把脸埋进麻辣烫饭盒里去,在腾腾的热气,与童年记忆里的味道中,慢慢地流了很多很多的眼泪。
◇ 第68章 65.无数次的承诺
阮钺看着谈意惟的脸越埋越低,就快要栽进外卖盒里去,忍不住上手托了一下他的下巴。
谈意惟抬起头,同时动作很快地抽了张纸,按在脸上,很快,洁白柔软的纸巾就洇出了两道深色的水痕。
“怎么了?”阮钺拿掉纸巾,给他擦擦脸,又擦擦嘴巴,心里不太明白,其实赵碧琴释放的善意也很有限,不过是一袋苹果而已,怎么至于就这样哭起来呢?
谈意惟抽抽鼻子,还是觉得非常丢脸,被注视的窘迫之下,好像喉咙也有点发痒,就转过脸去忍不住地咳嗽了几声。
和阮钺在一起之后,他的哮喘已经控制得越来越好了,因为每天心情好,作息也渐渐规律,加上阮钺每天盯着用药,基本上连咳嗽都没怎么发作过。但这次回老家,空气质量差,气温又低,那天还在外面挨了冻,难免又有了点要过敏的症状。
阮钺有点担心,立刻给他加吸了一口药,让他漱口,然后很快地把两个人的东西收进行李箱,等谈意惟吃饱了,就一起出发去了高铁站。
哭过之后,随着窗外不断更替的景色,与神清气爽的感觉一起渐渐漫上来的,是潮水一样波涛拍岸的愉快。
一个大危机解决了,消除了,阮钺平平安安地和自己一起坐上了回家的列车,身边还带着赵碧琴送的一大袋苹果。
谈意惟忽然觉得特别开心,特别幸福。他紧紧牵着阮钺的手,身体也紧紧依偎,这世上好像没什么需要害怕的事了,毕竟爱人就在身边,并且将会永不分开。
回到江滨,他迫不及待地联系了纪老师,确定了去机构实习的时间。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像个火球,已经从里到外都燃烧起来,也就应该尽可能地发光发热,将幸福也播撒给其他有需要的人。
在出租屋休息整顿两天之后,他的身体好多了,阮钺每天给他按腿揉肩,照顾饮食,家里也做了大除螨,不腰痛,不过敏,不忧郁,到了第三天,他就高高兴兴地去了机构上班。
机构里的孩子们情况各异,病情有轻有重,轻一些的孩子可以组织在一起上大课,严重一些的就只能单独辅导。谈意惟刚来,没有相关资质,也没经验,只能随堂干点布置空间、分发材料、协调秩序之类的杂活。
对待特殊儿童,必须要温和,有耐心。这里的孩子多少都有些沟通上的障碍,甚至有时可能出现攻击行为,比如谈意惟第一天做助教,就在课上被一个8岁的小男孩用颜料盘砸了脑袋。
颜料盘薄薄一片,很轻,但小男孩力气很大,举起来就往谈意惟额角上砸,他大大地吃了一惊,跳开来,惶恐地看着站在原地不住喘着粗气的小孩,不知道自己刚刚做错了什么,竟会引起对方突然的暴怒。
在讲台上做创作示范的师姐见状,不动声色地跳下来,走到小孩面前,轻言细语地跟他讲了两句话,然后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把颜料盘从地上捡了回来。
师姐安抚好小孩,走到谈意惟身边,低声对他说,教室后面的书柜里放着医药箱,让他自己去找点红花油涂一涂。
谈意惟惊魂未定,又感到有点挫败,这一下砸得不轻,他自己看不见,也知道应该已经肿起一道,他有划痕性荨麻疹,皮肤很敏感,稍微受点碰撞,就会出现比较夸张的伤痕。
他没去找药涂,而是学着师姐的样子,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温和,更加无害。一节大课上完,孩子们纷纷被家长领走,谈意惟低着头,开始整理收拾桌面上的画作、乱七八糟的画笔,以及已经被弄得五颜六色的一次性桌布。
师姐送走了最后一个小孩,走回教室,拍了拍谈意惟的肩膀,关心道:
“怎么样,小谈师弟,今天还适应吗?”
师姐在这里上课超过三年,整个人也染上了一种幼师般的行为风格,口吻很温柔,好像还是在和小孩讲话一样。
谈意惟点点头,但眼神里还是泄露出一丝无助,黎延青瞅了瞅他的额角,继续对他讲:
“在这里工作,其实会承受蛮大情绪压力的哈,我们面对孩子,要扮演好支持者的角色,让他们觉得全部的情绪都能被接纳,进入完全放松的创作状态。刚才那个孩子,可能是没有见过你,觉得你出现在他面前有一点点扰乱了他的内心秩序,所以才会发脾气。这个时候我们一定要稳住,要接纳他,不要让他陷入对抗的状态。你也不要沮丧,这种事情今后还会有很多,尽早适应就好。”
接纳,谈意惟默默在心里记住,要百分百接纳他人的全部真的很难,更何况还是行为基本上不在正常轨道的很多孩子。
但他又想到自己原本在“出生”这件事上就不具有合法性的一个人,如果在童年也能得到很多无条件的接纳,也许就不会承受那么多痛苦,那么多令人夜不能寐的伤害。他太缺少这种“接纳”,于是会深深地记得,当阮钺妈妈对自己初步展露了“接纳”的意愿,心里的那种如释重负,那种欣喜与心酸交织的感念。
他不能控制别人的行为,却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当自己想得到接纳时,就尽可能地付出行动,去接纳更多,更可怜的孩子们。在这里,他不会有平时一受欺负就会产生的“受害者心态”,也不会将自己当成一个弱者,他可以通过自己的力量帮助其他人,这比在名利场中逢迎,穿着小西装接受四面八方闪光灯的审视要更让人感觉踏实一些。
晚上,谈意惟疲惫地坐了一个半小时地铁回到家,阮钺正靠在沙发上看书,看见他开门进来,一副脸都累到发灰的样子,额角还有可疑的红肿,就一下子皱起眉,拍拍腿,让人躺过来。
谈意惟换了鞋,挂起外套,乖乖地走过来,轻柔地爬上沙发,脸朝上卧在阮钺膝头,卧上去,还撒娇似的蹭了蹭。
阮钺掰着他的脸,仔细看了看额头上的伤:“怎么搞的?”因为是斜着的一道,不像是自己撞的,结合谈意惟的工作性质,心里也能猜到几分,于是又问:“被小孩打了?”
谈意惟本来不想承认,但也知道瞒不过,于是点点头。阮钺从茶几下面摸出一管消肿止痛膏,挤出来一点用棉签推开抹匀,谈意惟仰躺着看他,看他给自己上药时专注又担忧的表情,紧紧抿住的好看的嘴唇,忽然就很心动,“嘻嘻,”他没来由地笑了一声,“好帅呀,阮医生。”用调戏一般的夸奖掩饰不安分的心跳。
阮钺拍了他一下,然后又仔细检查了一下他身体上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受伤的痕迹。
如果可以,阮钺真的很不想让谈意惟出去工作,起码不要这么早就出去工作,那样一个自己不在场的,充满挑战的环境,出现什么新情况,自己都不能立刻出现替他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