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1)

谈意惟很讨厌背书、写论文,被拘束在桌前,经常没干一会儿正事就开始东摸西看,一天过去能画出一沓简笔小人漫画。后来,他就被阮钺拎到了通宵自习室一起复习。

他觉得阮钺特别厉害,能记住那么多东西,还有余裕来做数学、物理题,不仅学习好,体测更能拿满分,长得也好,大概没人会不喜欢……

没人会不喜欢,他一边默记着“反美学思潮”,一边偷瞄阮钺,只要看到阮钺的脸,他就觉得又安心又高兴,也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一种审美的愉悦。

阮钺正在手绘人体解剖图,感受到他的目光,也没出声,往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让他专心背书,不要走神。

魔鬼的考试周之后,两个人一起坐上了回家的高铁。

寒假期间,阮钺在县城里的补习机构做兼职老师,教高中物理和数学。他每天早上7点起床,戴着手套,骑上自行车往市区赶,白天上课,晚上看着小孩儿写完作业再回来,一天能赚200块钱。

他想着,到下学期开学,也得在江滨找一份周末的家教兼职,总能凑够给谈意惟的房租钱。

谈意惟回到家,又穿上了不合身的旧衣服。

谈礼人在首都读研,今年6月就要毕业,正在准备考本校的博士,要在学校待到除夕前一天才回来。谈新不经常在家,何云朝九晚五地上班,谈意惟一个人在家倒也自在,就是没办法找阮钺玩儿,阮钺上课忙,回家也晚,只有晚上十点以后才能抽空聊会天。

在谈家生活了这么久,谈意惟也掌握了一定的生存技巧,他知道何云看到自己烦,就尽量地降低存在感,不怎么出卧室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里画画、看小说,白天何云去上班的时候才出来觅食。

除夕那天,照例要上山给谈家祖宗扫墓,谈新亲自开车带着一家人上了万青园,一路上风景很好,冬天的山是灰的,光着枝杈的树冷静地朝天而立,露出其中潦草的鸟的窝巢,是无所修饰的一种冷冽的美,谈意惟默默用眼睛记下这种美,准备回去就画下来。

到了墓园,他跟在三个人后面,恭恭敬敬给自己的太爷、太奶鞠了躬。

谈新平时很少休假,这一回上了山,也有了游玩的兴致,就带着老婆儿子,说要去半山腰的龙王庙上柱香,谈意惟体力不好,跟在他们身后爬山,爬着爬着就胸闷起来。

他赶紧掏出药,吸了一口,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缓了一会儿。

憋闷的感觉慢慢消失,他站起来,伸长了脖子找自己的家人,蜿蜒而上的土路上却早已没有了人影,只有高大的秃树寂静地林立,在午后的阳光下微微地颤抖。

被丢下了,他耷拉下脑袋,其实也并不意外,但比恐惧更先袭来的是难过,在成长的过程中,他已经经历过无数个被丢下的时刻,直到今天也还没有完全习惯这种无助的钝痛。

他沿着原路返回,但方向感实在不好,怎么也找不到谈新停了车的那个墓园。

还是迷路了,他望了望天,冬天昼短夜长,天色已经有了转暗的趋势,他站住了脚步,搓了搓已经冻到没知觉的双手,摸出手机给阮钺打了个电话过去。

第19章 19.好喜欢

阮钺摸上山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因为有高大树木的遮蔽,山里的光线显得更暗,谈意惟一直开着实时定位,坐在原地的山石上等,手机电量慢慢耗尽,还剩3%的时候就在凛冽的寒风中黑了屏。

他无助地又按了按开机键,已经变成一块黑砖头的手机没有任何反应。

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寄希望于阮钺的方向感,还有……两个人之间或多或少的一点心灵感应。

阮钺没有让谈意惟等太久,很快就从下面的小路爬了上来。

他几乎没走什么弯路,一口气爬到这里也不怎么喘,高高大大的身影快步走到谈意惟面前站定,把垂头丧气的人拉起来,什么也没问,只是把手套围巾摘了下来,给对方仔仔细细地戴上,裹成一个圆圆的,软软的小仓鼠。

谈意惟见到阮钺,紧绷的神经立刻放松下来,他的体力已经在迷路和等待之中耗尽了,被阮钺拉着往山下走,走了几步就腿软。

阮钺回头查看了一下他的情况,没有过多犹豫,很利落地蹲下身,把他背了起来。

谈意惟有点害怕,毕竟是下山的路,脚滑的话还是会有点危险,他不安地扭了扭,立刻被抓紧了膝弯。阮钺的力气很大,是从小就负重跑步的成果,谈意惟老实下来,伏在阮钺肩头,没忍住就偷偷地哭了一下。

阮钺本来正在家里帮忙做晚上的年夜饭,接到电话,立刻就赶来了,他在山路上稳稳地走着,稍微放慢了脚步,尽量不让背上的人感到颠簸。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看不见了,仅余一点暧昧的余辉,与山林之间沉沉的暮霭一起笼在两个人身上,糊成一片朦胧的影子,阮钺就这样一步一步,将人背下了山。

到了山脚通向公路的村口,阮钺把谈意惟放下来,掏出手机打车。

谈意惟低着头,一直都没说话,他不想回家,不想见到自己的“家人”。他知道谈新、何云、谈礼人现在应该是正在家里吃年夜饭,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在过年的这几天,为了新年的好彩头,他们还是会做出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将所有无法调和的矛盾暂且搁到饭桌下面去。

但也不会有人在意他,即使是在走散的6小时之后,当他走进门去,所要面对的还是几张漠然的,甚至有几分厌恶流露的脸。

上了出租车,谈意惟还是蔫蔫的,手撑着下巴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农田,乡镇里早已闭门歇业的五金店、饭店,他什么也没在思考,好像只是本能地感到哀伤。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车子行驶的方向好像不对。

不是回家的路,而是完全相反的方向,他扭头看了看阮钺,阮钺在他身边,正拿着手机,在看火车票。

他凑过去,软乎乎的脸靠上阮钺的肩膀,一起看着手机屏幕的页面。

“干嘛呀?”他不解地问。

阮钺没躲开,就这么让他看着,一边很自然地回答说:“不回家了,现在回学校。”

谈意惟有点震惊,漆黑的眼珠子圆圆地望向阮钺的脸,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不回家,回学校?”

“嗯,回我们家”阮钺说,然后话锋一转,问,“你身份证带了吗?”

谈意惟摸了摸口袋,摸出钱包,里面证件都齐,这钱包是他自己diy手工做的,略带磨砂质感的表皮纹路是一点一点亲手画的,他也给阮钺做了同款,只是颜色不同,阮钺也都一直随身携带。

“但现在只买得到普快的硬座,坐16个小时,得委屈你一下了。”阮钺微微偏过头,垂下眼睛看他。

谈意惟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很开心地笑了。

出租车很快停在火车站广场边,除夕夜外头几乎没什么人,两个人下了车,穿过空空荡荡的广场,走进候车大厅,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这个时候坐火车出行的,大多是除夕没放假,下了班连夜往家赶的社畜,都是一脸疲态,带着淡淡的死感。火车9点35分到站,谈意惟在8岁以后就没坐过绿皮车,感觉什么都很新鲜,他们上了车,坐在靠近车厢连接处的窗边。

硬座车厢的人不算多,大部分都在闭目养神,油黄而昏暗的顶灯照下来,每个人脸上的皱纹与阴影都特别明显,列车售货员时不时推着小车经过,卖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火腿肠,基本上没人抬起眼皮看他,只是偶尔配合地收一收横在过道上的腿。

阮钺在候车的时候买了两瓶矿泉水,上车坐定之后,就从谈意惟口袋里把哮喘维持药拿出来,看着他吸了,又让他去洗手间漱漱口。

车厢里开了空调暖风,温度还挺高,阮钺把外套脱下来,让谈意惟盖着外套,枕在自己腿上睡觉。

这个姿势其实并不舒服,但谈意惟还是暖暖和和地睡着了,他的脸被罩在兜帽下面,紧紧贴着阮钺的纯棉运动裤,很踏实,很安心,油黄的灯光和售货员的叫卖声都渐渐远去,只有运动裤下面真实的体温烧着他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