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好久的雨终于停了,八九点的冬季夜空澄清透亮,一丝云也没有。正南方的天穹上三颗显眼的亮星连成一线,鲜明又神秘,是光污染严重的城市里难以见到的好景。赵白河盯着锦簇盛放的星斗往老屋的方向走,他和星星之间互相不认识,只是远远地觉得美丽。
赵白河刚刚扯的那些话之所以能唬住人,这几个好兄弟堪忧的智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于这里头真不全是捏词,他确确实实当过那个纹身彪哥的手下。
不过,别的不良少年去道上,是为了当混混,而他纯粹是为了混,混日子的混。
彪哥带着他质量参差不齐的麾下在校门口和人约架,赵白河就饿虎扑食一样第一个冲上去,他随便逮着个人梆梆揍上两拳,又被别人逮住,梆梆被揍上两拳,随后便装模作样地痛苦嚎叫两声,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剩下的人手忙脚乱嘎七马八还在对殴,赵白河已经先行躺下休息,他仰面朝天,从别人四处乱蹬的腿根子里望着狭窄的蓝天,觉得有趣、好玩。
就如同仓鼠莫名其妙地在轮子上狂跑,周檐莫名其妙地抱着题库狂刷,他也用这种莫名其妙的荒诞斗殴,发泄掉自己少年时期过剩的精力。
然而纹身彪哥不知就里,当着所有小弟的面极力夸赞积极分子赵白河每次干架都在最前面,还画饼说如果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冲劲,那他们这群歪瓜裂枣必将成为市里第一帮派。
那包价格不菲的进口蓝莓爆珠香烟,也是这位赏罚分明的老大奖给他的。当时赵白河看着端坐在彪哥肚子上的巨硕如来佛祖,觉得面前的老大真是个活菩萨。
赵白河在寒星照亮的冬夜里走回村里老屋的时候,外婆小姨都已经睡下了。他踩着被白蚁蛀过的、吱吱嘎嘎作响的腐旧木楼梯,进了自己阁楼的房间。
一屁股坐靠到床头,他却又想起来什么,随后把裤子给脱了。
他昨天第一天回来,到了晚上也是这样穿着裤子坐上床准备一会儿睡觉,却和后进屋的周檐面面相觑。
周檐先是问赵白河为什么会在他的床上,赵白河却反驳说这明明是自己的床。
确实,在周檐搬回乡下老屋长住之前,阁楼一直是外婆给时不时回乡探望一趟的赵白河留的房间,不管是论资排辈还是按先来后到,周檐才是理亏的那个人。
老屋本就不大,楼下的卧房也被外婆和小姨一人一间占上了。赵白河歪靠在床头,说自己为人大度豁达,不介意和表弟一起睡。
周檐抿着嘴唇,似乎并不太情愿,但一时也拿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案,他沉默了一阵,随后教育赵白河不要穿着外裤就上床。
虽然生活环境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表弟却依然固执地保持着以前的生活习惯,即使住回乡下也一点不邋遢。阁楼拾掇得一尘不到,陈旧的被单被搓洗得清清爽爽带着洗衣粉味,连天花板角落那张赵白河以前老用来盯着发呆的蜘蛛网也不见了踪影。
于是昨天晚上二人背对着背,相安无事地睡了一晚上。周檐的睡相也很好,不卷被子也不翻身,连呼吸声都很低微,早上轻手轻脚地就下了床,留毫无感知的赵白河一个懒觉睡到大中午。
而现在周檐还没回房间,似乎是正在楼下洗澡,赵白河裸着一双长腿靠在床上,感觉很无聊。
他盯了一阵天花板上的大小霉点,感觉很无聊。
看了看又开始刮起阴风的、一团漆黑的窗外,感觉很无聊。
无聊。无聊。无聊。
他慢慢将手伸进下身仅剩的内裤里头,握住自己的性器搓弄了起来。
似乎没那么无聊了。
这应该只是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小伙,无数次没有缘由的手淫里普普通通、无足轻重的一次。没有寄托物、没有驱使者,起因仅仅是百无聊赖或睡不着,而后不可名状的奇怪性欲如潮涌至,却在射精后的瞬间就销声匿迹,没有一次会被记住,就如同没有一次能被真正拥有一样。
至少赵白河当时是这么想的。
第15章 [15]生日宴
而在现实生活中,周檐再次到自己的表哥赵白河,又已经是距离暑假升学宴半年之后、十二月下旬的事了。
溽热的、似乎完全看不到头的的苦夏在某一天的雨中突然就力不从心,随后是短促到难以察觉存在的秋天,几乎没什么过渡,就跨进了灰蒙蒙的冬日。
这个南方城市的冬季算不上太冷,最低气温也只在零度上下,却几乎全浸泡在大雾天中。周檐上午十点过离开学校的时候路上都还是一片白茫,等他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地铁从站台出来,世界才恢复了相对清晰的可见度。
酒楼里头暖空调开得很足,周檐把围巾和大衣挂到餐椅背上,从衣兜里掏出来个红包,走到了不远处的另一桌。
他的大姨白夏莲红光满面,正和另一位远亲大婶手拽着手,声音洪亮地骂着:“那崽子是哪哪都不如你家伟伟,二十四五了还不知道在混什么狗屁日子,女朋友也找不到一个……”
“檐檐来了?!”白夏莲扭头看到外甥,欣悦得很,伸手在周檐肩膀胳膊上拍了几把,用长辈的语气怜爱着怪怨:“又瘦了!”
周檐笑了下,喊了声“大姨好”,把手里的红包递到白夏莲手里,又说:“祝姨父生日快乐。”
他今天来的是赵白河爸爸赵国平的生日宴,赵国平再过两天就满五十岁了,虽说这个年龄还没到需要办大寿的程度,却也还算个重要的生日。所以这个周末便请来了些亲戚朋友,在酒楼摆了十来桌小聚一下。
看到小辈表达心意,白夏莲虽然惊喜欣慰,却并不打算收下,她忙不迭推回周檐的手:“你还是学生!哪用得着客气这些!”
周檐的态度也很坚决,又把红包往自己大姨手心里塞,解释说自己平时每个月都有补贴,还拿了奖学金,生活得挺不错的。
大姨听到奖学金,乐得嘴都合不拢,连连夸叹周檐是整个家里最有出息的,比他那个单身的糊涂蛋表哥好不知道多少倍。
这场经典永流传的红包拉锯大戏最后以周檐把礼金强塞进自己大姨的衣服口袋告终,白夏莲有些过意不去地终于收下,又催促周檐赶紧去吃饭菜和生日蛋糕。
周檐坐定,随便吃了一阵东西,眼神便落到了赵白河身上。
他并不是故意的,可谁让赵白河今天太过显眼。
赵国平这人性情朴讷,拙嘴钝腮的也没什么口才,别人让他喝酒他端起来就喝,没一会就被灌得晕菜了,待客的场合上全靠自己的老婆儿子来撑着。
赵白河今天穿了整套的正装,外套的纽扣系上了一颗,从后边看上去肩背阔直,腰又很窄,精气神拉得相当之足。
他干着那种销售性质的工作,其实还蛮常穿这种衣服跑业务的,其目的就是让客户看了觉得专业正规,于是心甘情愿地把钱交给他们拿去套牢。
可周檐这还是第一次见。
周檐放下勺子起身,朝着表哥走过去。
赵白河要尽东道主的礼数,此时正眉飞眼笑地和一帮子周檐不认识的人拼着酒,周檐在他身侧站定,声音低低地叫了一声:“哥。”
赵白河闻声往边上一瞥,几乎是在发现周檐来了下一秒便身子一斜,一只胳膊揽过周檐的肩膀,整个人都歪歪地挂到了自己表弟身上。
他酒喝得不少,讲话声音都比平时大了几分,喊着:“来来,我介绍下……这位是我小表弟檐檐,周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