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戈很好奇他们在说什么，但他更好奇的是林希到底是怎么进到房间里的。

他不认为第三军这些训练有素的精英哨兵们会在一个小向导面前集体犯走神这种低级错误。

这两天他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准确来说，是昨天早上和祝淼开完会之后。他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也意识到祝淼好像欲言又止，但回忆整个会议、包括重读陈远阳做的会议纪要，都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

宴戈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以至于有些精神分裂。

但是此时此刻这种感觉又来了，并且比任何一次都要明显。他的意识好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操控着，一边想要去弄清楚林希鬼鬼祟祟地找人鱼做什么，另一边又有无数或大或小的事物挤进他的脑海，宴戈知道，只要他的眼神移走一秒，或是注意力稍有一点不集中，他就不会再关注监控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同时，他明知道最好的方法是自己去现场查看并询问，但不知怎的，他就是迈不开双腿。

只有在这件事情上，他的身体和思维都不属于自己。

这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也未曾意识到的神秘的力量，不过这一次他终于发现了对方的存在。宴戈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也不知道去和谁讨论，现在他不敢分心，而是闭上眼睛，动用精神力为自己的思绪保驾护航，以此来进行对抗。

他的双手握在椅子的把手上，因为过于用力而暴起青筋。

不过这场他以为会很艰难且漫长的拉锯战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刻意地搜寻下，脑海中的异常就被他注意到了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类似于某一片区域被一层白色的网覆盖住了，只是因为这一切发生在脑海中，很难真的去把网掀开。

宴戈只能用精神力去尝试，狮子在他的脑中显形，朝着那层网奔去。靠近之后，它又听了下来，后爪开始蓄力，宴戈给它下达了指令，想象网是一个狡猾的敌人，它必须一击制胜。可是想象中的撕咬并没有发生，因为就在奋力跳起并终于触到了那层网的同一时刻，激活了另一股力量，它蛮横且毫无道理地出现，风卷残云般将那层网直接掀开。

网消失了。

力气重新回到了身体里，不管是思维还是行动力都恢复了正常水平，宴戈没有耽搁，几乎是立刻就拔脚转身，朝着人鱼所在的方向走去。

而距离人鱼最近的，其实是洛楠青。

他今天运气不错，轮值到的任务非常轻松，简单来说，就是跑腿。

这任务忙起来很忙，闲起来也是真的闲。军舰里每天需要跑腿的事儿可不少，文件、材料、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工具经常需要送往各个部门，尤其是科研部那边的东西，涉及到一些实验样本或者仪器，比较精贵的同时还不轻，天生力气超群的哨兵们就有了用武之地。

这类没有含金量的工作往往是交到新兵手上的，今年人员紧缺，每天只能安排三个人负责跑腿，之前轮到这个任务的人都在抱怨一整天忙得脚不沾地，连饭也没顾上吃。

但洛楠青运气好，这段时间老兵不少出了任务，今天科研部那里也没动静，他整个上午都在原地待命，腕表安静到他一度以为是讯号出了问题。

眼看着临近中午，他去食堂的路上路过了水池，看了人鱼一眼，干脆揽下了给人鱼送饭的任务。他前脚刚走，林希后脚就到了，两个人正好错过。

那一瞬间来临的时候，他正拎着自己亲手做的海鲜糊糊走在走廊上，下一个拐角就是目的地。

和柯秦海还有宴戈比起来，他这里的情况并没有那么戏剧化，因为当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并没有接触与人鱼有关的东西，因此，那种迷雾忽然从脑中散去的感觉并不强烈。实际上，他并没有第一时刻察觉到自己关于人鱼的认知从此刻起永久地改变了。

洛楠青的脚步一顿。

一件关于自己的事情突兀地跳到了脑子里。

走廊上凌乱的脚步声来自宴戈。

到最后他几乎是跑了起来，再无半点平时冷静克制的模样，这一路上遇到的士兵都对他投以惊讶的眼神，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故。

准确来说，这件事情确实很严重，只不过目前的影响范围并不大。

眼看着就要到终点了，转个弯差点撞上根“柱子”，再一看是定在那里发懵的洛楠青。宴戈没有给他更多的眼神，只以为对方是和自己一样，顺手把人拎起来就冲进了水池房，还不忘把门给落了锁。

他们首先看到的是蹲在池边的脚软的林希，因为上一次的经验，宴戈第一反应是他的精神力由于精神共感被消耗得所剩无几了。

刚想叫人把林希带去军医处休息，却见对方摇摇头，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说道：“上将放心，我没事。”

他没有逞强，而是真的并无大碍。清醒状态下的人鱼并不会通过精神共感无意识地吸食他的精神力，相反，还会用自己的力量滋润他过于弱小的精神域，所以现在的林希看上去面色红润，思维都比以往清晰。

他会脚软，纯粹是因为人鱼的威压感，不仅是高等级向导对于低等级向导的威压，同时还有海洋之主对于小型海洋生物的威压，这种威压是不以主观意识为转移的，哪怕人鱼想要表现得和蔼可亲，但种族已经决定了他们的地位。更何况，人鱼根本没有这种意识，他非常满意林希表现出的臣服姿态。

“你刚才做了什么？”

宴戈的语气难得有些重但在这种时候，他没有直接质问林希，已经算得上是很得体的表现。

但林希还是被吓到了。他还没有从人鱼的气势中缓过来，又被宴戈的发问压得喘不过气，一时间什么都忘了，磕磕巴巴地前言不搭后语地输出了一顿，并且他本身知道的内容也很有限，基本上只是转述祝淼的猜想。

好在现在脑海内的那道禁制已经解除，宴戈可以非常顺畅地接受人鱼族的存在，这也解释了他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忽略不掉的怪异感。

原来祝淼那时候就已经发现了。

“不过，”宴戈十分好奇，“你是怎么和人鱼沟通的呢？”

他问着林希，眼神却看向人鱼。后者难得没有在水里撒欢，从他们进来开始，就趴在水池边，双手垫在下巴下面，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水花，是这里唯一一个真正轻松自在的家伙，哪怕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

宴戈其实是想问他是这么做到解开了那道咒语的，但人鱼get不到他的意思，歪过头看看他，继续打水花。

林希：“呃，就，怎么形容呢？精神体共感并不是通过语言来实现的，更像、更像是，通过意念传达？或者说像是通过意识传输文件？我提前在脑子里想好所有要说的话，精神共感联结的那一刻，就能一口气将这些信息量全部发送给人鱼。”

因为并不是通过语言传达，所以几乎不存在理解误差这种可能，真的是非常高效的沟通方式。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发呆的洛楠青突然开口：“当人鱼意识到这种暗示存在于我们的脑海之后，可以通过精神力来探寻具体位置。不过这种探寻不会太容易，因为脑海里有着巨量的记忆和知识，和大海捞针差不多，这时候需要有人主动去思考相关的事情，来为人鱼的精神力引路。”

现在宴戈知道在狮子跳起时出现的那股力量是怎么回事儿了。如果没猜错的话，目前应该也只有他们几个高等级哨兵恢复了关于人鱼一族的认知，因为多次的床事让虞知乐和他们之间有着密切且深度的精神力交融。

不过。

宴戈看向洛楠青：

“这些事情，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但洛楠青没有回答他，而是莫名其妙地反问了一句：“宴上将，你们和你们的精神体，是不会通过对话交流的是吗？”

他似乎也并没有真正想要一个答案，而是喃喃道：“是赛吉告诉我的，赛吉说，这就是人鱼的精神力的作用方式。我的精神体知道的东西比我多，我们也经常对话聊天，我一直以为，你们没有办法和精神体说话，是因为你们的精神体都是动物。”

动物不会说人话，多么正常的一件事，不是吗？

因为先入为主的惯性思维，洛楠青一直以为，他和虞知乐是一样的，他们的精神体那么特殊，多半都和童年时期听过的故事有关，可能是小孩子的想象力让这些神话中的生物显形。但如果说，人鱼实际上是真正存在的族群，那么。

他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