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草垫子的手艺还是她蹲大集上看人?卖蒲团、卖草垫子, 就手跟着学的。手艺称不上熟练, 仅止够用而已?。编出来的成果也?像是一个薄而摊开的蒲团。如?果有更多的材料,给她更多的时间, 倒真?能?编出个长圆的大蒲团来。
在家的时候她就编过,用的粗秸秆,足有一寸厚,张仙姑拿碎布把边儿包起来缝上。偶尔有空闲的时候, 母女俩就坐在这长圆的蒲团上发呆。现在闲着无事, 让她再?编个草垫子, 她倒也?不觉得为难。
祝缨两手一摊:“料呢?”
老胡拿手背擦着鼻子:“什么?”
祝缨道:“没料怎么编?”
把秸秆编成草垫子它就紧实, 同样的一张铺位,两把乱草就散满了, 想?用草垫子得一大捆才能?编出一张能?铺满铺位的。想?要编得复杂些、厚实些,需要的秸秆就更多。
一间牢房里?的秸秆就这么多, 祝缨是新来被欺负的那一个,分给她的秸秆都比别人?的少,想?尽办法用最简单的编法也?就只有那么大一块。
老胡的要求还挺仔细的,要编得仔细,还得要够他?这么大块头躺的新垫子,势必要更多的原料,祝缨是没办法弄来的,老胡想?要,就得自?己弄。
老胡的目光在恹恹的中年人?老马、精瘦的汉子、斯文男子身上划过,老马瞥了他?一眼,老胡就绕过了老马,精瘦的汉子将手指捏得咔咔作响,jsg老胡清了清喉咙。他?对祝缨道:“连他?铺上的一起!”
他?说得理直气壮,祝缨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斯文男子半僵的笑容。斯文男子对祝缨道:“你才编好?的垫子被他?拿去了,我的家什他?也?要拿,咱们可算是同病相?怜了。”
祝缨眨眨,样子十分无害。她盘膝坐在了通铺上,原本应该是潘宝睡的位置。那里?,在昨晚的一夜睡眠中,已?经被“同窗”们不自?觉地侵占得毫无痕迹了。
这一天,她就坐在那儿编草垫子。
牢里?只有两顿饭,每顿还都不多,到中午的时候祝缨才知道,中间还会?再?分一次水。每个囚犯一天之内只有这些吃喝,吃,是绝对吃不饱的,饿,倒是有可能?饿昏掉。大部分人?都尽可能?地少动,祝缨只是编草垫子,她与?别人?吃得差不多,也?是饥一顿饱一顿长大的,倒不觉得苦。
还能?不紧不慢地编草垫子。
老胡像个监工一样坐一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的手指不停地动,编织的速度一点儿也?没变,看得老胡打了个大哈欠,给他?看睏了。嘀咕了一声:“不许偷懒!睡觉前?给我编好?!”老胡铺一条被、盖一条被,睡午觉去了。
祝缨动了动脖子,放下手里?的活计,走下通铺去拿了碗水喝。她的动作有点慢,有些日子不干这样的活计了,一上午过去了,手指有些不由自?主了。
喝完了水,活动活动手脚,她又坐在了铺上编起了草垫子,依旧是匀速的,只是比上午慢了一些。
她仍然做着活计,好?像这里?不是个牢房,这屋子没有才死过人?并且停了一夜的尸,好?像手上的活计不是一个“狱霸”压榨她做的。
斯文男子看了都觉得诧异!
他?凑了过去,问道:“小老弟还会?干这个?”
祝缨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斯文男子心里?泛起了嘀咕,他?被少尹抓了进来,但是并不慌张。包揽诉讼这事可大可小,既然已?经被关到了这里?而不是班房,马上释放的可能?是不大了。不过也?不会?太狠,打二十板子,徒上几个月,他?还能?受得住。
既然如?此,他?也?就专心地在大牢里?多揽几件官司,牢,不能?白坐!
他?也?算是京城小有名气的讼棍,牢里?也?有人?认识他?,多少给他?一点面子。他?在这儿才能?过得还可以,还能?有闲心观察一下“新来的”,掂量掂量来者的肥瘦。
他?之前?判断得与?班房里?的老骨差不多,祝缨家里?是小有资产,但是又不够丰厚。是个斯文的后生,这么大年纪的一个男孩子,穿得也?很仔细,应该是家里?很重?视关爱的那种,虽不知犯了什么事,但是落到了大牢里?,潘宝调-戏、老胡欺负,要么躲、要么挨了,胆子也?不大,肯定不想?在牢里?多呆一天,是会?出钱的!
豪门的仆人?也?会?比普通的百姓穿得好?,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比如?,老胡进来的时候就会?吼:“你们知道我家主人?是谁么?”祝缨什么也?不说,看来是没有后台的。
他?给祝缨讲解潘宝、老胡并非出于好?心,而是为了吓唬吓唬祝缨这个小门小户出来的斯文小子,诈份生意出来。等到潘宝死了,再?看祝缨居然敢去摸尸体,又拖了潘宝的被子盖,还不紧不慢的编草垫子。今天一早,祝缨还有心情吃个早饭。现在又编草垫子。
正常得一塌糊涂,冷静得不可思议。这一切都像是他?正常的日程似的。
斯文男子心里?就犯了嘀咕:小子别是吓傻了吧?!
吓傻也?分很多种,有的傻子是痴呆,什么都不懂了,有的是看起来一切如?常,但是却只会?干固定的事情了,这是装得跟正常的一样,实际上不定什么事戳中了他?,他?就由第二种傻变成前?一种傻了。又或者直接疯了。
这种情况多见于至亲死了的寡妇之类,没了指望,灵堂上哭都不会?哭了。斯文男子包揽诉讼打过一些官司,不少就是涉及寡妇归属的。
斯文男子不甘心,那可不行,他?钱还没赚到呢!
斯文男子也?盘膝坐着,慢慢地跟祝缨说话:“我说的那个事儿,你想?好?了没有?”
祝缨问道:“什么事儿?”
斯文男子道:“二十五贯,包你出去。”
“你自?己还在里?面呢。”
斯文男子道:“放心,将你的事情告诉我,我告诉你怎么诉冤!只要过堂了,你说出我教你的暗语,我在外面自?有朋友寻你的家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祝缨想?了一下,二十五贯,涨价了。二十五贯,够她全?家在京城过一年了,还是吃得饱、穿得暖,偶尔还能?吃点鸡蛋和肉,她爹还能?时常喝上点小酒。二十五贯,哪怕真?能?出去,这也?是她家几乎全?部的家底了,是手上还能?余一点,但是全?家人?就都不敢生病了,这个冬天也?买不了取暖的炭了。
“我没钱。”她说。
斯文男子与?她交谈两句,疑心已?去了一点,问:“家里?也?没有?”
祝缨笑了笑,没说话,依旧编她的草垫子。她这个样子倒让斯文男子心里?没了底,这是个什么样的后生呢?
正经良民百姓?哪有在大牢里?还这么沉得住气的?
骗子?小偷?贼人??都不像,举止上没有痕迹。
读书人??读书人?早就喊冤了!
富贵公子?哪家公子是这样的?还会?干活?还挨打?还摸尸体!还睡马桶边儿上!这牢里?的马桶,得攒得差不多满了才许抬出去,那个臭味儿,一般人?都忍不了,哪家公子能?受这个罪?
他?又试探地说:“你在这里?,居然过得惯?”
祝缨道:“还行。”
祝缨是一个过惯了苦日子的人?。她在朱家村住的也?就是比这牢房干净些、敞亮些,墙还没有牢房的墙厚,屋顶还没牢房的屋顶,也?是睡的芦席。吃饭呢,小时候吃得少时还好?,后来长大了,略多吃一点,有一段时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到她自?己学了些手艺也?能?趁些钱了,全?家才又能?稳定地吃上一天两顿饭,有时候两顿饭外还能?加点。
这牢里?,是稳稳的一天两顿饭的。如?果不算被于妙妙招赘之后的日子,其实牢里?也?不算太惨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斯文男子疑惑更浓,又问道:“读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