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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纲,也算是南平县有名的人物了,到了驿站一亮身份,驿丞就知道他是谁了。给他喂了马又要安排他的宿处,荆纲没住,只要了些茶水,说是歇一歇就上?路。
驿卒道:“我们头儿说,看?样?子他要赶回?来了,就让小?人来报个信儿给大?人。”
“知道了。天儿不早了,留着吃顿饭再走吧。回?去告诉你们驿丞,他有心了。”至于荆纲,他不来见她?,她?就更不必去见他。
府衙伙食不错,驿卒摩着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回?驿馆去了。
祝缨不动如山,到了晚间,全家吃完了饭,前衙当值的衙役忽然拍响了后衙的门。前院里也排了班,今天轮到侯五住前院门房,他还没有睡下?,披着衣服趿着鞋开了门:“什么事?”
“荆大?官人递帖子求见啦!”
侯五瞪大?了眼睛:“这个时候?”他又抬头看?了一下?天,没错,黑的!侯五再次确认,这不是趁着天黑好送礼,而是就是天黑之后要来求见?
“没错儿,掐着宵禁的点儿来求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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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五接了拜帖,问道:“就他一个人吗?”
“对,就他一个,还带了礼物来。”
侯五道:“人进,礼不能进。大?人的规矩,他老人家不点头,谁的东西也不能进咱们府里。”
“知道。东西拦下?了,老侯叔,你快给递进去给大?人吧。别大?人歇下?了再惊拢了他老人家。”
“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人几时睡这么早了?等着。”
祝缨此时正在书?房里呢,宿麦播种的速度尚可,她?每天都盯一下?进度。此外还要读一会儿书?,她?识字不比别人晚,但?早年条件实在太差,不能做到博览群书?,只好不停地补课。京城拉回?来的书?,除了给府学的,她?自己也看?一些。如今手?上?钱多了,还不时派人往州城采购一些书?籍。有想要看?而不凑手?的,就直接写?信给冷云,向他讨要。冷云要没有,她?再凑一批往京城想办法。还要坚持练字,她?的书?法是短腿科目。
侯五敲了敲门,项乐开了门:“什么事儿?”
侯五道:“荆纲的帖子,求见大?人呢。”
祝缨在里面听到了,将手?里的笔,放了下?来:“现在?”
“是。”
祝缨道:“请吧。”
侯五忙跑出去,先叫了丁贵等人过来书?房伺候,自己跑去引荆纲进来。
项乐继续站回?了祝缨的身后侯五将人引来之后就退出去继续看?着门房。出来看?到丁贵正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盏茶,侯五说:“人还没来。”
丁贵就往一边避了避,预备荆纲进来之后再端茶进去。
丁贵没有想到,自己只停了这么一下?,就很久没能再进书?房里去荆纲在里面与祝缨好好地沟通了一番。
荆纲看?起来与章司马年纪差不多,气质上?也略有相似,不过没有章司马的官样?子,他白皙,个头微矮,但?也仪表堂堂,与他的兄弟荆五郎是截然不同?的样?子。荆纲也很快打量起这处屋子以及祝缨。
屋子是标准的后衙第一进,当中一间设座,日常见客便是在这里了。取了里间做了个内书?房,里面明晃晃点了数支蜡烛,家具都是竹具,青色已淡,表面微微泛着光,想是已用了一段时间了。靠墙几个竹制的大?书?柜,里面摆满了书?。墙上?挂两?幅书?法,就着书?房明亮的光线,能认得其中一幅落款是刘松年。
天下?文?宗!荆纲心里一沉。
祝缨就坐在两?幅字的前面,这是一个年轻得让人惊讶的知府,没有蓄须,让他显得年纪更小?了,简直像是哪家府邸里的小?公子一样?。他穿得很随意,一身薄绸衫,没有戴冠。
荆纲先见礼:“拜见府君大?人,深夜打扰,实属冒昧。”
祝缨道:“哪里哪里,请坐。”
两?人就对了这么一句话,祝缨还没来得及喊上?茶,更没有来得及问他的来意,荆纲突然哭了!
痛哭流流,痛心疾首,一旁的牛金都要担心他是不是心疾要发作,是不是得请后面大?娘过来看?一看?,就怕再晚得出府找江娘子了。
荆纲不但?哭,还跪下?了:“府君!惭愧啊!无?颜见父老啊!舍弟竟然铸下?这等大?错!都是下?官管教不及,才叫他这么不知进退!家父家母年迈,精力不济,又管不得他。还是下?官的错呀!”
他哭到最后瘫到了地上?双腿连蹬了好几下?,就差打个滚儿了……
不,他接着真的躺地上?来来回?回?往左右滚半个滚儿,项乐目瞪口呆。
荆纲口中也没停絮叨:“下?官离家时,乡亲以下?官为荣,如今舍弟如此做派,是为家乡抹黑,毁了家乡清誉呀!”
祝缨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要扶他起来:“你这是何苦?”说着说着,她?也感伤了起来,“我到南府就听到你的美名,南府出一个你这样?的人材不容易呀!本来同?乡能够互相帮扶的就少,家里又出了这样?的事,很难过了吧?”
项乐呆滞了,他看?到祝缨也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好好儿地在外为官,为家中打拼,忽地就听到了这样?的消息。父母年纪又大?了,怎么能不担心呢?可身上?又肩着朝廷的使命,须得将辖下?治理好方不负圣恩,一时又走不开。你这些日子,也实在是煎熬。想哭就在我这儿哭吧,出去了,还得做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叫人看?到你忧虑的样?子。”
荆纲不嚷嚷了,又左右滚了两?下?,然后连滚也打不动了。祝缨把他要说的词儿都抢光了!
到底脸皮薄,不好继续赖在地上?,他吸吸鼻子,爬起来继续坐在地上?,举袖试泪,祝缨道:“外面有人在么?打水来。”
丁贵时刻留意着里面,也被弄懵了。他们小?吏家,长辈们见过许多贵人一些不雅的情态,运气好的时候还能见到许多高官未发迹时的青涩表现,他自己却?是太年轻,从来没见过。
这回?我可算是开了眼了!
丁贵深吸一口气,将茶拿了回?去,重换新茶。
那边牛金等人取水、拿毛巾、找拂尘……终于把荆纲给收拾了个干净。
荆纲跪得十分彻底,哭闹完了,收拾干净了自己,往下?面的椅子上?一坐,喝口茶润喉,再开口时就很正常了:“下?官实在惭愧,确是下?官疏于管教。以后必设法教舍弟懂些事理,朝廷官署,岂容他一个黄毛小?儿插手??又年轻,不懂事儿,风流罪过!”
祝缨情知他这个样?子未必就不怨自己了,开口道:“也不年轻啦。”
“是是,再不改就晚了。”
祝缨道:“还不怎么上?进,也亏得是这样?,祸闯得还不大?。要再长进些,闯的祸就不止是这样?了,你未必糊得住。”
荆纲唯唯,心里也确实不是很服气。但?人在矮檐下?,只能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