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县因地处偏远,多少染了?点“獠人习气”,又因穷,所以这习气就十?分的彰显武德。连一?个?县学,也被博士和助教弄了?一?个?“射礼”来?当个?开头?。
祝缨拿出一?副弓箭当彩头?,笑吟吟地坐在上面看着,也无人邀请她下场。她这模样斯斯文?文?,一?个?瘦高挑,酒都不喝的人。谁会在这个?时候找上官的晦气呢?
学生们表现自己还来?不及呢!
几场下来?,当年考试头?名的甄琦依旧得了?头?名,祝缨也把奖励给了jsg?他。
甄琦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黑、矮、丑,十?五年前,他娘带着他改嫁到了?福禄县。他继父家也没什么钱,仅能维持个?温饱,但是继父与那位张翁是同族,他便以族人继子的身份蹭了?张翁家的西席。
处境仅强于祝缨当年。
祝缨将弓箭颁给甄琦的时候看到他的领口、袖口是拿新布重新裹的边,整个?衣服仍然是旧的。当时不动声色,等甄琦回到行列里,她才说:“没得头?名的也都不错。只有头?名又太孤单了?些,这样,每月再拨六石米,用以奖励学习优秀的学生。前三名,以三、二、一?的数目来?分这六石米。每半年加试一?次,头?名,奖我从京城带来?的绸缎一?匹,第二名,奖县衙库里的帛一?匹,第三名,奖布一?匹。”
学生们大部分不在意米和布,但是对京城的绸缎还是很感兴趣的。又有一?种?与顾翁同样的心:好面子。也都跃跃欲试。
祝缨对博士做了?个?手势,博士上前一?步,维持了?秩序:“肃静!肃静!”止住了?学生们的嗡嗡声,然后说了?些鼓励的话,以及“县令大人对尔等寄予厚望,尔等不可辜负”之类。
开会的仪式也就结束了?。
博士还低声想请祝缨再讲一?回课,祝缨这回却推辞了?:“我今天只做了?看热闹的准备,没做讲学的准备,还是你来?,还是你来?。”
博士的学问?也与这福禄县的所有情况差不多,胜在心态极佳,被祝缨拒绝了?仍能没事?人一?样的让学生准备上课。
祝缨则是有点愁:博士人是不错,可这学问?是真的不行呐!也不知?道王大人的信什么时候能到?
与她预料的稍有不同,京城的回信并非一?次送回,王云鹤的回信到得最早,不到半个?月就到了?祝缨的手上,走的是跟大理?寺同一?个?驿路。这封公?文?里夹着两封私信,一?封是王云鹤的,一?封是裴清的。
裴清的信里也难得调侃了?祝缨事?儿还挺多的,胆子也大,不过却答应了?祝缨。告诉祝缨,现在手上没犯人,不过年假结束了?,大理?寺一?开张,他就筛几个?老实的工匠、农夫之类给祝缨送去,一?定不送一?堆心眼儿又或者是悲春伤秋的货过去。这回肯定直达福禄县。
祝缨见信,这才给府里写?了?个?公?文?,请求再恢复之前移走的犯人营地。
府里那里上司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第二天就将批准的公?文?发了?下来?。公?文?里只字不提修复营地的钱粮,那意思,得祝缨自己个?儿筹备。
祝缨无债一?身轻,修个?牢房还修得起?。旧址还在,也不用另选址就在旧址上重起?一?个?不就得了??她预备使用今年的徭役份额来?办这件事?。具体的数字计算,得拉上祁泰实地看过了?之后才好计算。
她拿起?笔画了?个?记号,记下了?这件事?。
王云鹤的信颇厚,信里,他先说了?背好五经?的重要性,然后说他并不反对祝缨将他的“心得”讲给县学生听。但是让祝缨先等一?等,祝缨手上有她之前自己默写?的,也有王云鹤后来?整理?成集的,但是这两年王云鹤处理?政务之余又有了?一?些新的想法,还未成篇。
王云鹤坦言,做了?丞相之后,看事?情与做京兆的时候又有所不同,想将前稿稍作修改、添上新篇。结成新集之后再发给祝缨。时间不会太久。
祝缨心道:那敢情好啊!
又回了?一?封信,先是谢过王云鹤对偏远地区学子的关怀,然后表示自己一?定会珍惜文?章。王大人政务繁忙,文?章晚一?点送过来?也没关系,请不要熬夜,一?定要注意身体。反正她看学生的五经?背得还没她熟。
给王云鹤的第二封信才送走没两天,刘松年特意派了?信使送了?一?封厚厚的信过来?。
来?人一?点刘松年的味儿也没有,看着祝缨的眼神里满是同情:“祝大人,这是我家大人写?的……”
刘松年从接到祝缨的信开始就生气,看得人心里怪害怕的。仆人真担心他信里写?了?什么,这位小祝大人看完被气死……
哪知?祝缨看完了?信还能神色如?常地说:“你一?路辛苦啦。且住两天再回去吧。”
客客气气的,也不迁怒,端的是好涵养。
祝缨完全不用生气,她自动翻译了?刘松年的嘲讽,只看刘松年信后的附件整整十?六段,每段几十?到百多字不等。连唱歌的谱子都附了?。
第一?篇却是个?简单的颂圣诗,第二篇是日月星辰之类,第三篇是农耕……至如?简单的加减乘除歌诀、五服、九族之常识,乃至简单的刑律,都有。
刘松年的嘲讽也很有道理?:傻不傻?还当地民谣?你不会趁机用歌谣推行官话吗?!!!以韵律转变来?学方言是极快的。这破歌我是随便写?的,不许署我的名!
刘松年骂人的话写?得龙飞凤舞,但是十?六篇歌诀却是整整齐齐的楷书,最后一?张纸上写?了?三个?字识字碑。
祝缨失笑,心道:哦!
提笔就写?了?一?篇识字碑志,准备把这个?就立在县城里。她的文?采与刘松年完全没法比,于是平铺直叙,写?刘松年真是个?好人啊,做好事?不留名,那怎么行?我得叫大家都知?道了?!
写?完之后,让小吴去把小江叫过来?。
小吴已?经?第二回去找小江了?,他心里好奇极了?,忍不住悄声问?:“江娘子……哎,江大姐!大人有什么事?呢?”
小江哼了?一?声:“我哪儿知?道呢?”心里却猜,难道要往那破碑上踹第一?脚了??
小吴讨了?个?小没趣儿,摸摸鼻子,与她两个?人安静地到了?外书房。小吴说:“大人,江娘子来?了?。”
祝缨还是让门开着,拿着一?叠纸给小江看:“你来?看看这个?,容易不?”
刘松年写?了?谱子,而小江必然是精通的,祝缨直接把小江喊过来?让她看谱子,问?学起?来?难不难。
小江看着这信上的字,心道:真是好字!
然后才看谱子,说:“很好奏唱,调子又好,谁写?的?真是个?人才!”
祝缨忍不住笑了?:“下回见着了?,你当面夸他。”
“谁呀?”
“他跟赤练蛇互咬,死的一?准是蛇。你猜是谁?”
“不说算了?。”小江说。
祝缨把刚写?的识字碑志给小江看,小江匆匆看完,半张着口:“他他他他……你?”
祝缨双手一?摊。
小江道:“这样的鸿儒都是有傲气的,你别这样逗他呀。”
祝缨道:“没事?儿,我先把这个?给王大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