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看姓汤的小?子已经打?得很重了,再打?下去怕不是要真的打?死了。她不介意直接打?死这个傻子,却不能不考虑士绅的反应。
按律,汤小?郎君这次的惩罚是极轻的,无论是“獠女?”还?是“官-妓”的身份都不比寻常百姓,人还?是找不到来处,也无人为她做主?。汤小?郎君也并不是亲自谋害她,过失减等、身份再减等,减来减去,非但?不用偿命,连流放都放不出去。判个流刑,大理寺都得能给驳回来。更不要提死刑了。
祝缨眼前全是当年曹氏案时王云鹤的样子。
祝缨召来汤小?郎君的父亲汤翁。汤翁一见儿子打?成这样,心都凉了,有?些愤懑地问:“大人,小?儿所犯何错?”
勾勾手?指,示意汤翁上前,在他的耳边低声道:“糊名考了四十一名,就寻个獠女?来虐待,下作!丢人现眼!”
汤翁的脸白了,他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不提县城里现在就住着一个很不忠厚的“獠女?”单说眼前的县令,他是要修复与獠人的关系的。
祝缨道:“你这个儿子教成这样算是废了,将其他孩子教导成人去吧。”
汤翁深吸一口气,不停叩头?:“大人,他虽可恶,可做父亲的总不忍儿子去死的。请大人饶了小?儿一命吧,小?人愿意交铜赎刑。”
祝缨下判词,先给死去的姑娘定个身份,是“外乡人”,然?后判了鸨母买良为贱当罚,其次是判汤翁的儿子过失致人死亡,本应流刑,但?是因为他当时不知?道这姑娘的身份,所以减等成徒刑。另要赔钱。汤翁想要的赎刑,祝缨没答应,钱收了算罚款,刑照判。
徒刑发配之前,要先挨板子,但?是审讯的时候已经挨过了,所以这顿板子免了,即日就发去做苦力,不许停留。
这个结果祝缨自己尚且不能满意,不想许多人却认为她真是“铁面?无私”,甚至有?些人认为她有?些“苛刻”了。一则死的是“獠女?”,二则死的时候身份是“妓-女?”,实不该将一位士绅之子罚得这么重。
顾翁等人只能猜度:“这当是为了安抚獠人。咱们这位大人,想得很多呀!”
他们都在等,看祝缨要跟赵娘子有?什么交易。
祝缨没有?去找赵娘子,她先召了顾翁等人。
顾翁等人不明就里,以为她要询问与赵娘子有?关之事。不想祝缨先问他们:“你们家内有?獠奴吗?”
众“父老”面?面?相觑,各自小?心地说:“都是花钱买的,有?来路!”
祝缨道:“是我疏忽了,以前并没有?听说过呢。这‘獠奴’是个什么情形,劳烦对我讲一下。”
顾翁等半真半假地说:“是买一些做些粗笨活计,他们也听不懂话,胜在憨直。”
“一个听得懂话的都没有??”
“那倒是有?的。”
祝缨道:“那好?,给我寻几个会讲……去找美?玉之族的‘獠人’,哦,有?旁的族也给我寻一两个,我向你们借用。年前归还?。”
众人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是找会说话的还?是方便的,他们说:“何必言借?”
祝缨又问通商的事儿,顾翁道:“本县不多,就是赵沣家。獠人素无文字,怕交易记账被人所骗,只选信任的人。”
祝缨都记在心里,让顾翁等人尽快把“獠奴”给她找两个来,要通晓双方语言的。顾翁等人就确定,县令是真的要联络獠人了!则汤小?郎君撞在了枪口上,被打?被徒刑被罚还?不许赎刑,也不冤。
他们不敢为汤小?郎君求情,却又不得不想:以县令的作派,只怕獠人的好?日子也要来了。
相约去了顾翁家议事,议的是“既然?县令大人有?意联络獠人,本县是必有?好?处的,恰如收拘我等在此?,却又除逋租、兴修水利一样。我等如何能从?中获益?”除逋租,他们得到的好?处并不算多。獠人的事儿,他们有?点相信祝缨能办成,一旦办成,必有?大利,他们想多拿一点。
祝缨现在想的却不是“獠人”,因为她放出去的榜有?人揭了。
福禄县不比京城,县城里的稳婆没一个认字的,仵作的女?儿也不识什么字,更不想学什么剖尸。县城里识字的妇女?也没几个,乡绅们的女?儿倒有?几个识字的,却无人来揭这个榜。
等了三天,小?吴脸色诡异地跑过来说:“大人,有?人揭榜了。”
“哦?带进?来。”祝缨说。这可是这几天以来最好?的消息了。
小?吴咳嗽了一声,祝缨道:“怎么了?”
“是……那位女?冠。”
祝缨与小?吴对了个眼,镇定地道:“带进?来。”
两人虽然?认识祝缨,此?时却与在花街后街见祝缨时的心情截然?不同。小?江有?些紧张,身后跟着的小?黑丫头?也很紧张。
祝缨道:“你们揭的榜?”
小?江道:“是。”
“做仵作?”
“是!”
“为什么?”祝缨问,小?江这人脑子跟别人不太一样,祝缨不敢说她一定就是为了自己,但?多少有?一定的原因。如果小?江是为了跟一个年轻的官员共处,那她要这样一个女?冠毫无用处,还?耽误她的正事儿。她是想要些女?官女?吏做事的,并不是想给自己的身边添一个……难以确定身份的人。
小?江的喉咙发紧,道:“道理我说不太明白,只想说,我想活得跟以往不一样。凭我自己想总也想不明白,我想自己出去走走,心里却总是缺了点什么。我想帮别人,jsg却又给您添了麻烦。跟着您总能学到一些的。哪怕最终还?是不明白,也比自己瞎摸乱撞强。我、我能做事的!教我一点吧,教我一点我不懂的道理,让我做一些与以往不一样的事。我不比别人笨。琵琶,不难的,不学就永远不会,不是因为笨。我……”
说到最后,她有?些语无伦次,只恐自己说得不明白。
“跟我来。”
祝缨把她带到了停尸房,那里,死去的姑娘正安静地躺着。祝缨也招呼了县内的僧人给她念了几卷经,耽搁了两天,是以还?未下葬。
小?江毫不介意地说:“我来给她装敛。”她的手?法很娴熟,似乎做过不止一次。祝缨道:“做仵作可不是敛尸,是剖尸。”小?江的手?顿了一下,道:“我学!”
祝缨道:“你现在还?不是仵作。”
“我愿意学的,什么时候学好?了,再让我听差也行!”
祝缨道:“先做个学徒吧。你叫什么?”
小?江露出数月来第一个放松的笑:“没名字。”
她的姓也没什么来历,纯是出了花街要立户籍,就随手?翻了一本书,看一首情诗中的字,“江”字比较像个正经的姓氏就登记了个“江”姓。没名字的女?人多了,江大娘就行。后来祝缨叫她“小?江”,她也觉得名字起不起都无所谓了。
祝缨道:“不妨取个自己喜欢的名字,现在就可以登记在册,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