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道:“陪家母去上香。”
郑熹打开?公文看了一下?,忍不住给祝缨改了两个字,又圈了两句话?:“这里用?得不好!重写来!”
祝缨只得又重新写了一个,郑熹这才签了,把写废的那一张揉一揉,撕了。狱卒连忙拣了碎纸扔了。王司直也?同鲍评事站在一处,郑熹看到他们的样子?好气又好笑:“都?什么样子??”
王司直心说:那是丞相哎!且还管着吏部呢……
祝缨道:“那印……”
“有我的花押,还愁盖不了印?”
“以前都?是立时就盖了的么……”祝缨嘀咕着收了公文,与?鲍评事使了个眼色,鲍评事悄悄伸手指了一指女监,祝缨心道:去看管氏干嘛?陈相公不是这么热心肠的人吧?这事儿在他这儿,算什么?什么官妓之类,人都?回来了,还有毁容守贞、义仆相救这样的美谈,还理管氏做什么?这二?年不见他们来见管氏,不至于为了这一件事过来吧?怪小家子?气的。
不过她还是克制住了,这些人的这些破事,跟她没关系,她借机把人找到,花姐心里的愧疚也?能轻一轻,王婆子?也?确实可怜,有个寄托也?好,那个小姑娘更可怜,能脱身更佳。
祝缨挟着公文,溜了。
先?去盖了印,又走了正式的驿路将文发?了出去。逆案要?查的事儿,一准儿快!她琢磨着,是死是活,至多一个月就能有个结果了。啧,冯家真是不做人!这都?两年了!
一想到冯家,她心情变差,把算盘打得稀烂,胡琏看不下?去了,说:“你要?心不静,就去面壁去!”
祝缨悻悻地跑到一边,真的对着墙壁打起了坐来。胡琏哭笑不得:“你这小子?,怎么越来越孩子?气了?”
祝缨背对着他说:“哪家孩子?到了新地方都?是要?老实几天的,过了三天,就得上房揭瓦了,大理寺的房顶没漏水,你们都?得说我是个守规矩的好人。”
胡琏笑得笔也?拿不住了,将笔一扔,说:“就你促狭!”
祝缨依旧背对着他,想着心事:我先?不告诉花姐,免教她空欢喜一场。她又会?挂念王婆子?,我得空看那婆子?两眼,看有没有要?帮的,免得她太担心自己?跑去看,叫人识破。
又想自己?要?买田的事儿,京城周围大片的良田确实都?被权贵们占了,边角料的薄地零零碎碎的多,要?不就不要?非得二?十亩、三十亩的连成一片,五亩、十亩的买两份也?行,谁说非得准一个藏身处的呢?
打了一会?儿坐,又奇怪:郑大人怎么还没回来?
郑大人已经在大理寺狱里喝了两杯茶了,底下?人等要?快要?打盹了,陈相父子?还没出来。
他们先?去看了那个犯官,声音很低,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犯官最后呜咽得很惨。
接着,他们又要?去女监看看管氏,郑熹问陈相:“要?不要?见一见龚逆?”
陈相看了一眼这个“学生”,说是学生,并不正经拜师,也?别说是什么门?徒,郑熹是郡主的儿子?,在宫里读书的时候他在宫里教书,就这么个师生关系。郑熹不把这事儿给他压下?来而是报到皇帝那儿,也?是情理之中的。
他说:“不用?了。唉,我只要?见一见那个妇人,问几句话?。”
郑熹也?就大开?方便之门?了,陈相带着陈萌进去了,郑熹也?不旁听,就等着。
陈萌经过刚才终于知道陈相为什么叫他来了,一进女监火气就越来越大。再见管氏,虽然不认识这个女人,但是这里就只有她一个人,身在牢狱之中一身布衣却很整洁,居然还有心情盘了个髻。他的火气就再也?压不住了,不等父亲和管氏寒暄就说:“你就是龚逆庶妾?”
陈相心中一声叹息,这个儿子?,就绕不过当年那件事。他与?管氏问了个好,管氏道:“陈相公?这是哪个?”
“犬子?。”
“大公子??这一惊一乍的,可不像你的种。”
陈萌的头顶都?要?冒烟了:“你说什么?!!!”
陈相制止了他,缓缓地对管氏道:“夫人养尊处优十余年,该带着点体统陪龚兄走,不可使龚兄在九泉之下?要?为人耻笑,道是娼家女jsg果然无礼。由娼家观之,龚兄确治家无方。”
管氏的脸胀得通红,陈萌暗中称意,趁机追了一锤子?,喝道:“你这毒妇,如何敢教唆墨吏□□淑女?”管氏皱眉:“什么玩意?淑女?”陈萌怒道:“你害完人居然忘记了?”
管氏冷冷地看着他:“哦,她?我生在娼家,不是我选的,她罚做官妓,也?不是她选的。扯平了!我倒要?看看,你们做了妓又能高贵到哪里去!!!
教唆?你们还用?我教唆?是你们定?下?罚女人做官妓的规矩,不是我!你们抱着妓-女上床的时候,想过没有你们作践,妓-女本该是淑女吗?你敢立些个规矩,我就敢用?它!她沈氏不是最讲规矩的吗?”
陈萌气急败坏:“你这贱人!蛇蝎心肠!可惜我姨母与?你这等下?贱娼妇不同!她自毁容貌,贞孝洁烈!”
管氏的声音尖利了起来:“毁容守贞?!!!哈哈哈哈!你是男人不是?毁容就毁了,守贞你也?信?你们嫖女人,要?好看、要?有名、要?出彩!单凭‘官眷’两个字,凭她是猪是狗,都?有去嫖的!我能不知道?你能猜不到?”
陈萌气道:“你!!!世上多的是怜惜的君子?!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猪狗?!”
“怜惜?”管氏笑得刻薄极了,“你口中的怜惜,就是任她做妓、被人作践,千人骑万人跨?!不过是任由你们作践你踩得痛快了给两句虚言罢了!我要?是不是遇着真正的怜惜,我都?要?信了你这畜牲的话?了。哈哈哈哈!”
陈萌气个半死:“你?逆贼庶妾你也?配?”
“我自是配的!”管氏一字一顿地说,“你们现在说他以妾为妻,我的一品诰命是陛下?画的敕、你爹签的名,我做了十五年了!陈相公,当年你们个个赞同,只这一条他要?有罪,你们也?都?是帮凶!大公子?,当年我敕封一品的时候,令堂给我敬酒排头一个,哈哈哈哈!她妹子?千里做妓,她给我敬酒!好不好玩?你在外面,可别有流落的血亲呐!”
陈萌都?要?吐血了,他是真没见过这样的女人:“贱人!”
管氏道:“不错,我是娼家,是贱人,世上还有比娼家更贱的,官妓。官妓脱籍可比我难得多了。我脱籍容易呀,相公怜惜我,夫人宽容,我就从良了,从此是正经人家了。可惜夫人早亡,我们全家那么的难过,日子?还要?过下?去,我要?为相公、夫人撑起来。第一次见客,我很慌呀,有一个人,凤凰一样的光灿灿的,她说,卑贱如泥,脱不了肮脏习气,上不得台面。好啊,她高贵,让她带着那张脸入了贱籍,再上台面给我看!
陈相公,姐夫心疼小姨子?,不丢人。儿子?沉不住气,跟外头偷来似的,你不如抱着他跳井!他跟他那姨妈,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都?是恶心人的臭样子?!这个儿子?废了,不如再生一个。你也?不算很老么,肯为你生的人多得是……”
陈萌道:“我先?杀了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相公喝了一声:“大郎!”他看了管氏一眼,带着儿子?走了。
出了女监,到大堂上见到郑熹,郑熹装作没看到陈萌气咻咻的样子?,一拱手,送走了陈相。
陈相父子?离开?大理寺狱,陈萌见四?下?无人,低声道:“爹!这个毒妇、这个毒妇……”
“你还不如一个毒妇。”陈相慢悠悠地说,“你姨母人也?回来了,美名也?有了,寻常人也?不提及,我为什么还要?过来呢?”
“为什么?”陈萌冷静了下?来,又重复了一遍。
陈相道:“为你。”
“我?爹,若是为了咱家和亲戚家的名声,就该什么都?不问,掐灭了就得了。”
陈相看了儿子?一眼,道:“你确实该来见见世面了,这样的犯人,什么时候都?是不多见的。当大理寺是你开?的?是陛下?让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