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 祝缨从外面?回来,张仙姑先不动声色, 打发祝缨吃了饭。等祝缨房里?点了灯看了一会儿书,张仙姑收拾了个托盘, 托着一盘子肉饼、肉汤给?祝缨送过去。祝缨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完全可以与她那些在京城养尊处优的同僚、上峰比美。
祝缨早就发现父母吃饭的时?候互使眼色了,她只?当?不知道,收好了书本文具,一口气把宵夜吃光。
张仙姑边收盘子边说:“累不累?”
祝缨道:“不累。”
张仙姑又问:“花姐找着了吗?她家里?人后来又找你?麻烦了不曾?有什么消息吗?我跟你?爹也是?闲着没事儿,这两天街上转着,我寻思着,她一准儿已经出了京了。”
祝缨道:“不好说,大公子说,已经派人回乡等着了,万一她回去呢?”
张仙姑又叹了一回花姐这命、这运气之类,说:“各人有各人的命,人的命,天注定?。你?也是?,别太累着了,我看你?这几天更加忙了,怎么回事儿?有酒席么?光吃人家的请可不好,要不我再预备点钱,你?也回请人家。”
祝缨听她这拐弯抹角的,说:“不是?酒席,办案子。”
张仙姑担心地问:“危险不?”
祝缨道:“那倒没有,各处看看。”
张仙姑才暂时?放下了心,说:“那也得小心些,别往黑巷子里?跑。”
祝缨道:“大理寺的案子还没复核完,越到后来的越得小心,我是?会更忙一些的。要想升得比别人快,就要干得比别人多、比别人好不是??咱jsg们是?新来的,街面?也不很熟、熟人也不多,不能事事都找郑大人,那得拿什么来还报他?我还是?得自己探探京城的水。这些贼,娘还不知道么?最会看人下菜碟的,等闲不惹官人。”
“对哦!你?是?官儿了!”张仙姑乐了,“那行,以后我给?你?多准备些吃的。”
祝缨道:“好。”
没经过花姐的同意?,祝缨不想把花姐的事情告诉张仙姑,她也没骗张仙姑,近来她确实也很忙的。一则大理寺内部事情多了起来,复核的事儿在郑熹三人的高压之下进行得很快,剩了一些疑难的案子,又有郑熹等人琢磨出来个法子交换抽检,譬如,祝缨已经核过的案子,由左评事从中抽几个来再核一次。二则她确实是?对京城不够熟悉,京城的水实在是?太深了,不是?表面?上看几个脚印就能看透的,也是?需要自己去走、去看,去接触。
除了同僚们对她说些京城门第?、人情世故之类,她还急需一些三教?九流之士。她跑尼庵,也不是?只?为了掩人耳目,一天去一两个尼庵,也好对这些门里?的事儿有个数。让那日巧遇的偷儿给?老马带话,也是?有这个考量了。
第?二天,她又在大理寺把左评事评的案子抽了几个,也签了自己的名字,再看王评事抽了她核的,也签了名。再跑去崇玄署又混了一阵儿,到了时?候就抽身?出宫,往京兆府大狱外头见老马。
老马感觉十分晦气!
他进大狱是?为了避事的,等外面?街面?干净了,他便设法出狱了。这并不难,他入狱就是?精心准备的,自然留有后手,见情况合适将证明清白的证据一摆也就出来了。出来之后,他也不敢狠闹,依旧约束手下做事要当?心。
王云鹤下重手整治那些逞勇斗狠的泼皮无赖,敢在街上亮花臂的都抓起来打二十大板。弄得蟊贼们也害怕,偷东西?都不敢太猖狂了。
老马是?个贼头,即便手下偷得少,他一抽头,依旧过得安逸。想着前几天他还要小心处着的狠人如今抓的抓、流的流、打的打,他还能在京城这么住着,他的心情就很不错。
老马也不大喝酒,几碟子小菜,只?二两薄酒就能吃一晚上。正吃着,一个小贼偷偷摸摸过来探头,老马生气了:“瞧你?那个样儿!一看就不是?个干事的材料!一瞧你?就是?个贼,隔着三里?地人就捂好钱袋了!说了多少回了,越是?偷儿就越得不像偷儿!”
偷儿哭丧着脸说:“头儿,坏了!”
“嗯?!你?失手叫人拿了?”老马也有点紧张,他可不想在没准备的时?候被?京兆府再抓了。
偷儿道:“那倒不是?,有人找你?,叫你?去京兆大牢外头等。”
老马仔细问了一回,道:“我知道了,你?这几天别乱跑。”给?了偷儿几百钱,叫偷儿拿这个吃饭生活。
偷儿走后,老马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这么一个官儿!人最怕的就是?未知,他第?二天一大早提了礼物就去找了牢头,想从牢头那里?问一问。牢头认识的年?轻的小官儿也不止祝缨一个,但是?听老马的描述,却只?想到祝缨。
对老马道:“怕不是?祝三郎?你?不知道,他做官儿啦!”
老马诧异地道:“他?找我做什么?”
牢头道:“据我看,怕不是?因?为你?地面?熟?我看他是?想在这京城将官儿做好,他如今想结交三教?九流呢!”
“你?看得准?真个官儿,谁个搭理咱们?他们官儿,想用我们时?,使个下人来唤我们,扔些钱,就叫我们办事,看我们一眼就是?给?我们脸啦。就是?你?们,在衙门里?当?差的,我们也入不了你?们的眼。”
牢头道:“寒碜我不是??我看是?你?们不肯与我们一处耍呢。”
两人是?半个熟人,拌一回嘴,老马就央牢头:“到了日子借我躲一躲,要是?他,我再出来。”看在礼物的面?子上,牢头答应了。
到了约定?的日子,祝缨与老马碰了个头。
老马见了她,放心地从角落里?闪了出来,一挑拇指,道:“三郎,果然是?个能人。”
祝缨对他笑笑,道:“我找你?来着,牢头说你?已经出来了,我又不知道哪里?寻你?。巧了,遇到个猴儿,本也没指望他能认得你?,不想真的认得。”
老马道:“这猴儿怕是?在你?这儿折过手吧?”
祝缨笑而不语。
两人重又搭上了线,祝缨又问他一些老穆等狱友的消息,又问老马近况。老马道:“如今太平多啦,我们又不能做别的。我倒还好。他们那些好发狠的,都收敛了,竟有些无聊了。都说他们狠,可这世上,没有狠得过官府的无赖。”
祝缨道:“走,吃茶去。”
“吃茶还约我在这里??”老马也是?大着胆子回了一句,“快宵禁啦,吃不得吃不得。”
他慢慢地走上前,微微弯了腰,又说:“我想过三郎必有一番作为,万没想到三郎这般有能耐。”
祝缨道:“混日子罢了。京城什么样的人物没有?”她见老马也不肯吃茶,时?候也确实不早了,也不强求,与老马边走边聊。她也不求老马就看着一同坐过牢的份儿与她推心置腹、生死相交,先搭个线。
老马道:“是?呢。王京兆就是?个人物,在他面?前,如今我们可都不敢动了,个个都要现形。”
祝缨一笑,道:“那你?靠什么营生呢?”
老马道:“还有些积蓄,有些积蓄,够了、够了。”
祝缨也不再逼他说话,说:“我又不会吃了你?!也不叫你?卖了谁,你?再这样可就没意?思啦。”
老马嘿嘿一笑,搓了搓手:“三郎什么都明白,又何必再说下去呢?三郎以后要有什么差遣的,只?管叫人告诉我一声,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咱们走的不是?一条道,见多了,对三郎也不好,我也难处不是??”
祝缨道:“你?总得给?我个人或是?个地方,好找着你?不是??真要我满京城翻一遍么?”
老马连说不敢:“西?市外面?一个茶楼,一张红色的幌子,写着蔡记。去说找老马就成。”